三月間出行去南苑行獵,皇后留守中宮,皇帝只帶了榮嬪、柔嬪、流素、宜嬪、端嬪和景霜,景霜還是出於宜嬪要求才帶上的,說是她本不懂行獵,拉着景霜作個伴兒四處遊玩。
流素第一次來南苑,清初行宮很少,像後來出名的熱河行宮、北苑、暢春園都還未建,更別說頤和園、圓明園,因此皇家行宮也就是南苑、中南海西苑。木蘭圍場當時還未劃立爲獵場,南苑除賞風景外,還是皇家主要的獵場。
南苑處古永定河流域,地勢低窪,泉源密佈,當時有舊、新衙門行宮、德壽寺等,另有閱兵處晾鷹臺,臺高六丈,徑十九丈有奇,周徑百二十七丈,是行圍打獵的主要場所。
皇帝便攜女眷住舊衙行宮,這裡順治十五年才修葺過,原是明朝舊提督衙門處,鄰近德壽寺,寺內規格崇偉,繁華精緻,山門三間,內有大殿五間,東西配殿三間,雖是佛寺,但其實屬於皇家園林,入內並無僧侶,只有少數尼姑誦經灑掃,實際亦是爲了添些香火做做樣子。
南苑禁止平民出入,只有一些海戶散居各園林,養禽育獸,種植果蔬花木。
皇帝儀仗出行時,嬪妃們便乘坐車馬,因外有侍衛隨駕,又有些王公近臣,她們不便下車,無法觀望到外頭情景,便只能一直隨車坐到南苑之中。
至安排下住處,除皇帝之外均住偏殿暖閣,王公近臣則住在園林之中。
這時候流素才知道隨行王族裡有裕親王福全攜嫡福晉西魯克氏,恭親王常寧攜側福晉馬氏及長子永綬,時年七歲,聽說這小娃娃早已會彎弓射箭,還能射中野兔子,流素聽着便覺得很是佩服,到底是皇家的孩子。清初對皇子貝勒教養極嚴,不像清中後期,把這些皇族子弟放縱得連靶都射不中紅心。
純親王隆禧自然也在其列,他孤身一人攜侍衛前來,這位年輕親王似乎不喜歡帶側福晉出席這樣的場合,而他也遲遲未立嫡福晉。
另有輔國公常舒攜次子德明,時年二十歲,輔國公葉布舒攜其子蘇爾登,安慤郡王瑪爾渾,是安親王嶽樂的兒子,時年二十,他並未攜妻子,只帶了七歲的幼弟,嶽樂的十八子蘊端。嶽樂這兩個兒子都是後世知名的文人,瑪爾渾爲世子,善文章,後著《宸襟集》。蘊端卻是命運坎坷,工詩詞,他的性格習氣與納蘭性德相似,都是出身富貴的且多情善感的人,對錦衣玉食的生活厭膩而嚮往自然。
不過蘊端的失意與他的仕途不利有很大關係,康熙皇帝不喜歡嶽樂,連帶他的後人亦不待見,蘊端個性與納蘭性德相似,在皇帝跟前所受待遇卻天差地別,到後來屢屢被斥,直至被奪爵,後來以“吁嗟乎!物類蟲最微,蟲中蟻更賤,彼性尚貪而好殺,宜乎人情之不善!”這句來形容朝廷內部紛爭的殘酷血腥,那是非常的叛逆了。
不過此時他不過是個粉團娃娃,尚無憂無慮,流素見到他時,雖然想到他悽苦短暫的一生和他出類拔萃的才華,但目下只能對着這位小正太的粉嫩容顏加以□□,當時就毫不客氣地揉着人家兩腮笑:“這孩子長得可真清俊可愛,本宮見了就喜歡。”
蘊端粉嫩小臉當時就紅到脖子,兩眼水汪汪的似乎要哭出來。
宜嬪掩口笑:“瞧你這樣粗魯,把人家小臉都捏紅了。”
柔嬪看着也覺得喜歡,笑嘻嘻順手效仿一下流素,再次□□一下這位未來詩人:“真是乖,和咱們太子長得亦有幾分像呢。”
榮嬪看着笑:“你們倆可得收斂一些,身爲一宮主位,怎麼行事說話都像個孩子,喜歡就自己生個去,怎麼說蘊端也算你們的小叔,哪有嫂子對小叔如此無禮的?”
流素這纔想起這娃娃勉強算是自己的“小叔”,不禁噗哧一笑:“才幾歲,就算是小叔也不必這樣拘禮吧。”相比之下常寧的兒子永綬則被冷落一旁,他一臉小大人的模樣,正經八百的,長得亦不如蘊端可愛。
玄燁恰在此時進來,見他的嬪妃們正圍着兩個娃娃嬉笑,不禁也是一笑:“外頭在說這兩個孩子哪去了,原來是給你們請安來了。怎麼蘊端的表情這樣委屈?”
蘊端有些氣憤,童言無忌地指着流素和榮嬪:“皇上,兩位娘娘欺負我!”
玄燁愕然:“怎麼欺負你了?”
蘊端摸摸小臉,甚是委屈:“非禮勿動,她……她們拿我的臉當面團兒捏!”
玄燁怔在那裡,瞧瞧笑得花枝亂顫的衆嬪,不禁莞爾:“她們就是那樣,在宮裡的時候也欺負太子和胤禔,胤禔跟你差不多年紀,也是時常被敬嬪娘娘捏來捏去的,她就是這樣的習慣。”
流素笑道:“爲什麼單提臣妾,柔真妹妹也捏了。”
玄燁皺眉笑:“看來是你起的頭,柔真年幼,你仔細將她帶壞了,蘊端不同胤禔,是你們小叔,怎可這樣亂來?”
“都一樣,這才幾歲,哪有這許多顧忌?”話是這樣說,流素心裡還是警惕了一下,到底皇家不比尋常百姓家,行止日後還是檢點些纔是。
玄燁拿她無法,笑道:“不用理她們,朕帶你們出去。”
蘊端揉揉鼻子,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朝流素做個鬼臉,惹得又是一陣笑。
榮嬪笑道:“看來敬妹妹是得趕緊生個了,上回看見榮憲也是這樣喜歡,聽說日常還總去看純禧格格,教她書法,妹妹倒是男孩女孩都不拘啊,將來是生個皇子呢還是生個小公主?”
流素臉上一紅:“哪裡有這等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對了聽說純禧也被帶過來了,卻是去哪裡了?”
榮嬪道:“她的嬤嬤帶她去見恭親王,一會兒便要過來。”
“她與永綬同年,是妹妹吧?”
“是啊。”
純禧與永綬雖是親兄妹,自幼不在一塊兒長大,並不親熱。兩人都是受了皇家教育,行事嚴謹,言語端方,聽說彼此見了面亦不過一聲招呼。從身份論,純禧現在名義上已是個公主,雖未晉封,永綬現在還無任何爵祿,便低了她一等。
轉眼純禧回來,神色端嚴,正在訓斥她的嬤嬤。皇家公主教養極嚴,向來唯唯喏喏,對嬤嬤們禮敬有加,有些甚至懦弱到不敢反抗,所以清朝公主最是可憐,有的出嫁後與駙馬分府而居,平日裡想見駙馬一面都要賄賂嬤嬤,但純禧向來在太皇太后、太后跟前長大,性格中隱隱有太皇太后強硬的一面,加上流素平日給她灌輸的思想向來與衆不同,她便端出公主架子來,教訓得嬤嬤直翻白眼,卻不敢作聲。
榮嬪笑道:“喲,這是怎麼了,小大人似的。”
純禧道:“不必理會她,一個奴才而已,仗着奶了本格格幾個月,便蹬鼻子上臉了,真當自己是什麼了?”
那嬤嬤姓任,此刻正委屈着,聽榮嬪詢問,張口便想訴苦,純禧猛一回頭,盯着她道:“閉嘴!本格格纔是你的主子,現在輪着你說話了麼?”
任嬤嬤張大了嘴,竟半天不敢作聲。
榮嬪驚詫地看着純禧:“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心性,將來可怎麼得了!”
純禧轉過臉,朝榮嬪微笑:“娘娘,宮裡最講究的是規矩,對上要恭謹,對下要嚴馭,否則那些奴才豈不亂了綱紀?純禧做錯了麼?”
榮嬪眨了眨眼,竟答不上話來。
純禧極有禮貌地向衆嬪一一請了安,轉眼又是一臉小女兒嬌態,對流素道:“敬娘娘,純禧想放風箏,外頭風和日麗的,你帶純禧去放風箏吧。”
流素啞然失笑:“哪裡有風箏?”
純禧眨眼:“做啊!”
流素剛想說她不會做,柔嬪卻笑道:“好,咱們去做風箏,本宮小時候自己做過,不過太久沒做,快忘光了。”
流素笑容一凝,柔嬪卻親熱地拉起純禧的手:“走,咱們選竹子去。”
流素無奈,叫上展柏華跟了上去。
行宮裡規矩要相對鬆懈,流素和柔嬪招了兩名侍衛幫忙砍竹子、削枝葉,跟着轉回去叫宜嬪畫了只燕子、又畫了個美人像,然後開始綁風箏架子,糊風箏。
柔嬪笑道:“這樣的美人風箏不易上天的,看倒是好看了,恐怕飛不高。”
跟着又差人去找放風箏的線卷兒,紮好了風箏,純禧高興得拍手,問道:“幾位娘娘都去放風箏麼?”
榮嬪笑着搖頭:“本宮有些倦,不玩這些年輕人的玩意了。”
端嬪和景霜也不去,於是便只有三嬪帶着純禧,純禧嫌不夠熱鬧,便吩咐任嬤嬤:“去把永綬和蘊端叫過來放風箏。”
“這個……各位貝子都在準備明兒行獵的事呢。”
“那是侍衛奴才們準備的事,何況他們倆還是孩子呢,哪裡需要準備這些?去叫過來。”
見任嬤嬤有些不情願地走遠,流素才噗哧一笑:“純禧真是厲害,將嬤嬤們訓得這樣聽話。”
純禧撇嘴:“纔不是呢,還有個楊嬤嬤,早先非常強硬,說她是我的嬤嬤,該當管教我的,我就稟了太皇太后不要她,太皇太后說她並無差錯,不肯辭了。”
“這回她沒有跟來啊。”
純禧一笑:“到底後來讓我給攆了。”
流素奇道:“你用什麼法子讓太皇太后允了?”
純禧踮起腳尖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在自己飲食裡放了巴豆,泄了幾天肚子,然後去告訴太皇太后,說是嬤嬤懷恨在心報復我。”
流素瞪大眼看着她。
純禧輕聲道:“娘娘跟我說過,咱們大清的公主都很可憐,終生都要拿捏在嬤嬤手中,我不要,我要做自己的主,不讓別人擺佈我的命運。”
流素蹙起眉,她是這樣教過純禧,可沒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後宮這套伎倆,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太皇太后應該也想不到這個自幼在膝下長大的曾孫女兒竟會玩這些花樣,才攆了那個嬤嬤走。
宜嬪在那邊畫好了風箏最後一筆,過來道:“在說什麼呢?”
“沒什麼,在等那兩個貝子過來。”
轉眼永綬與蘊端過來,永綬看着風箏搖搖頭,純禧問:“哥哥你搖什麼頭?”
“女孩子家的玩意兒,爲何要叫我來?”
純禧一撇嘴:“騎射就一定是男孩的玩意麼?明兒我也要去,讓你看看女兒家也一樣會你們的玩意,可你就不一定會放風箏了。”
永綬眨眼瞪着她。
旗人女兒自幼也有師傅教授騎射,純禧要學,太皇太后也曾給她請過侍衛專教,只是流素不知道她究竟學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