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9 章

魏珠在殿外見着玄燁走出來時,嚇了一跳。

他的神情或許已收拾得不露多少痕跡,可他的眼神卻是掩飾不住的無盡痛楚之意。

“傳朕旨意,黜皇貴妃爲妃,禁足啓祥宮,非詔永不相見。”他看着魏珠,“從今日起,任何關於這個人的一切,朕都不希望再聽見、看見。如有違逆,以罪論處。”

魏珠當時就煞白了臉,僵在那裡。

啓祥宮的宮門重重落上,任憑掬盈和慕予在外如何哭喊,還是被帶離了宮門外。

胤祥趕到時,宮門外已落上重鎖,他又驚又怒,擡腳便踢。

胤禛死死拽住他,怒道:“你不要命了?皇阿瑪的禁令你聽到沒有?”

胤祥臉色慘白,道:“那不是你額娘,你自然可以置身事外!”

胤禛冷下臉來:“那你可以繼續踢,你能踢開這道門,能劈開這道鎖,也能改變皇阿瑪的旨意纔有用!”

胤祥衣袖微顫,怒視着他。

胤禛緩了口氣,道:“冷靜點,皇阿瑪如今在氣頭上,你跟他擰着來沒什麼好處。你還想不想要你額孃的命了?惹怒了他,會不會有更糟的後果都不知道!”

“那我要怎麼辦?!”胤祥咬牙看着他。

“忍,忍到他氣消。還有,你在皇阿瑪跟前越得寵,將來說話才越有可能管用,你有這力氣踢門,不如想着怎麼做個討他喜歡的兒子,將來有一日才能求他釋放你額娘。”

胤祥茫然看着他半晌,忽然全身脫力,抱着他哭起來:“四哥!”

“別哭,我跟你一樣心情,可是現在沒有辦法。”

皇貴妃被黜禁足的消息瞬間傳遍宮中。

敬事房裡,顧問行看着女史管彤將所有關於皇貴妃的記載包括冊文一卷卷扔進爐火之中,深深地嘆了口氣。

管彤蹙眉:“顧總管,非要這樣嗎?即便是燒光了這些記載,也抹不去這個人存在的痕跡,她終究是十三阿哥和兩位公主的生母。”顧問行搖搖頭,這是聖旨,他知道必須要做而已,沒有必要再去追根究底。但是燒盡了這一切又如何,誰也燒不盡她在皇帝心中留下的痕跡。

康熙三十八年七月。

胤禛和胤祥匆匆趕到啓祥宮門外。

他們接到報訊時,說啓祥宮內近日總聽見有人呼喊之聲,雖路過之人聽不真切,但裡面似乎出了事。

宮門外的重鎖,除了發放內務府錢銀物資時會有人持鑰開鎖,其餘時間這裡是空無一人的。

胤祥踢了兩下門,胤禛沉着臉道:“砸開鎖!”

裡頭傳來冰鑑的聲音,有些嘶啞:“是誰?”

“冰鑑姑姑,是我!”

“十三阿哥……”裡頭沉寂了片刻,冰鑑的聲音帶着嗚咽。

胤禛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在鎖上砸了幾下,唯有火花四濺。

胤祥一摸身上,卻無任何鐵器重物,正焦急間,宮中派送內務府物資的幾名太監卻到了。

胤禛刷地將匕首擱在爲首的太監脖子上,喝道:“快點給我開鎖!”

那太監臉都驚白了,雖說匕首未出鞘,可這宮中哪位皇子敢攜帶凶器入宮?

“四……四貝勒……”

“開鎖,再多說一個字先砍了你。”

那太監再也不敢多說,摸出鑰匙哆嗦着便開了門。

啓祥宮的門長年禁閉,難得推開時,發出吱呀的沉重鐵鏽之聲,彷彿垂死的呻'吟。

胤祥先衝進去,闖入正殿。

牀榻上靜靜臥着一個人,單薄纖瘦得幾乎看不出薄毯下起伏的人形來。

或許是聽聞聲息,她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簾,朦朧中看見胤祥臉上不知是淚是汗,衝進殿來撲到牀沿跪下。

她眼中人影搖晃着清晰起來。

“額娘……”胤祥聲音發澀,說不出話來。

她淡淡笑了一下:“胤祥,誰讓你來的?”聲音微弱,吐字卻還清晰。

“我……”他想哭卻哭不出來,看着她,伸出顫抖的手去撫摸她的臉頰。

胤禛這會兒也跟進來,見此情形,臉色也刷地白了,跟着在胤祥身邊跪下去。

“不要這樣,皇上既未解禁,你們便不該進來。”

“掬盈和慕予呢?”

胤禛一怔,隨即對胤祥道:“快去叫她們。”然後吩咐冰鑑:“着人去請御醫。”

冰鑑收拾眼淚,匆匆去了。啓祥宮落鎖禁閉之時,只剩下展柏華、簡錯爻和她留在了啓祥宮,其餘人都被遣至各宮去了。紅蔻曾執意留下,卻在流素堅持之下被遣出去。

紅蔻到了出宮的年齡,不能再延誤了她的青春。

胤禛轉臉看着牀上的女子,柔聲道:“我來看你了。”

她泛起一絲微笑,凝視他片刻,輕聲道:“胤禛啊,你長這麼大了,怎麼這些年你仍是在宮中,沒有分府獨居?”聽不到他的回答,她似乎也沒有在意,只是目光朝宮門處不易察覺地掃了一下。

胤禛沒有答話,只看着她,順着她的目光回頭望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悟。他眼中漸漸潮溼,忽然起身,一言不發地朝宮外奔去。

外頭那幫派送物資的太監還盤桓在那裡沒有離去,看這架勢,隨時會再將宮門落鑰。他駐足冷冷道:“在我回來之前,誰敢將這宮門鎖上,回來我剁了他雙手雙腳,做成人彘。”

“可是四貝勒,這是要人命的事啊!”

“出了任何事我擔着。”

胤禛沒有再說話,徑自出宮,騎了快馬往暢春園而去。

暢春園建築樸素,不事彩繪,其景清幽如園林。

園區南部的議政大殿內,皇帝正坐聽數名朝臣議奏政事。

魏珠遞上一盞熱茶,玄燁接在手中,卻只肅容邊聽邊沉思,既未發話,茶盞也未動分毫。

忽聽外頭喧譁之聲,他臉色一沉:“是誰在外頭?”

“回皇上,是四貝勒……我們攔不住。”

胤禛闖進殿來時,刷地叩地行禮:“兒臣見過皇阿瑪。”

玄燁臉如玄冰,冷冷道:“你這樣闖入殿來,還有半分禮儀分數沒有?”

胤禛卻昂起臉來,神情與他一樣寒徹:“兒臣來此,只爲稟報皇阿瑪一句話,聽完自會領罪。”

“說。”

“敏妃娘娘要見您最後一面,見與不見,由皇阿瑪自己定奪。”

“砰!”地一聲,茶盞落地,他驀然起身。夏日衣衫單薄,也不知玄燁濺了滿身的熱茶究竟有沒有灼燙到肌膚,只看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雪。

“你說什麼?”他語氣艱澀。

“敏妃娘娘……已經不行了。”

“胡說!”他厲聲道,聲音卻帶着止不住的顫抖,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之色。

胤禛慘然一笑,其實有這一日,他不是早該料到的麼,難道這幾年的不管不顧,他以爲她還能生活得很好,健康平安地等着他回去?

玄燁眼前發黑,似乎想要向胤禛走過去,但腳步一錯,身子晃了幾晃,有些站立不穩,一把扶住了身邊的案桌。

他用力撐着桌面,才能勉強維持身體的平衡,只覺得一顆心直往下墜,如沉入無底深淵。整張案桌都隨他劇烈的顫抖而震動,彷彿隨時會在他的掌下碎成齏粉。

滿殿死寂,衆朝臣面面相覷。

玄燁不知道是怎麼能堅持着疾步奔進啓祥宮的,本以爲再也支撐不住,可心中想見她的意念超越了一切。

冰鑑已經將流素扶着半坐,背靠軟枕倚在牀上。

她烏髮如緞,垂落身後,未梳未簪,流水般傾泄而下。身上只穿着件單薄的白綾中衣,蓋着薄薄一層織錦紅毯。

如血的鮮紅,益發襯得她安放在身上的一雙手白如牙雕,根根透明。

她的臉色罕見的恬靜,似乎還有一絲柔和的光暈。其實她的肌膚早已不復往日潤澤之色,雖依然白如凝脂,卻沒有半分鮮活的氣息。

她整個人,宛如一尊玉雕,美麗絕倫,毫無生機。

岑蘇海垂手侍立在側,臉上神色木然,彷彿連他也斷絕了生機。

胤祥、掬盈、慕予並列跪在牀前,飲泣之聲此起彼伏,哀切之意迴盪在殿內。

玄燁放慢了腳步,整個人都似乎抽空了一般,看着牀上微闔着雙目的女子。

“岑蘇海……”他疑問的目光投過去。

岑蘇海跪叩在地,聲調平板,沒有起伏:“回皇上,敏妃娘娘已回天乏術,您還是好好看她最後一眼吧。”

“閉嘴,朕不信。”他的聲音一直很輕,怕驚了牀上的女子。

岑蘇海也沒有再答他的話。

她已藥石無靈,岑蘇海趕過來的時候,只看見她企盼的眼神望着宮門,知道她還在等着那個冷漠無情的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是那樣執拗的性子,他難道半分都不瞭解?將她無止盡地幽禁在此,其實就已宣判了她的死刑。

玄燁看着牀榻。不可能的,四年前,她被幽禁時還是好好的,無病無災,她不是一直在這裡等着他,候着他回心轉意麼?

他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上天怎會如此殘忍,連他生命中唯一的色彩也要奪走。恐懼已攫獲了他所有心神,他只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愈加劇烈,彷彿要破腔而出。

看見他一步步走過來,殿內哭聲更響,胤祥驀然起身,神色間充滿恨意:“皇阿瑪,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你還來看她做什麼?!”

胤禛搶上前捂住他的嘴,半拉半拽將他硬生生拖出殿去,跟着使眼色讓冰鑑帶着公主出去。

岑蘇海也隨他們退出殿外。

掬盈和慕予到底年紀小,雖然哭聲不止,卻順從地跟着冰鑑走出去。

殿內一時寂靜,只剩下他們倆人。

黑如羽翼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流素似乎連睜眼都頗爲費力,許久才定了神,看清了牀邊悄無聲息坐下的人。

她慢慢展開一絲笑容,霎那間彷彿滿殿□□,時光倒流,靜止在絳雪軒外初見的那一刻。

“臣妾承乾宮答應章佳流素,見過皇上。”

“流素?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他看着她,十六歲時的流素,猶如謫落凡塵,無一處不美,當時便震撼了他的心神。

然後……然後便是這個小女子不知不覺間撞進他心頭最柔軟之處,他忘了爲什麼會對她動心,只知道一發不可收拾。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在意她時,曾經猶豫過,退縮過,因爲太皇太后跟他說,皇家不合出情種。

他想左右只是寵愛一名嬪妃而已,其實算不得什麼,他以前寵過無數嬪妃,芳儀,東珠,奕婷,雲岫,槐序……繁花如錦,轉眼就會被下一朵代替。

或許他心中總會留着昔日溫情,但這些痕跡都不足以令他心動。

哪怕是她爲他擋了那一槍,令他心中生出悸動之意時,他也尚未清楚心動究竟是什麼感覺。

直至他寵幸了她之後,突然有一日發現她腕上的手釧好生熟悉,那種整個天下都背叛了他的感覺令他心頭如受重擊。

原來那種感覺叫心痛,痛得可以令人生不如死。

可是他喝下皇后的酒,臨幸了柔真之後,所有嬪妃都不開心,只有她“素識大體”,無一字微詞。

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有沒有半分他的位置?他不顧一切地想要知道,所以眼睜睜看着她也喝下那杯酒,對自己毫無防範,雙瞳剪水,笑容中盡是傾心戀慕之意。

然後他聽着她軟語呢噥,神志迷亂間喚着“冬郎”。

他有瞬間的殺機,想去殺了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人,但終究知道只是一個念頭而已。縱然他權傾天下,能隨意定人生死,卻也左右不了這個小女子的心。

她愛的人如果死了,她只會恨他,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他。

況且這種事,他做不出來。

可是他要怎麼辦,難道明知她愛着別人,還要一日一日容忍下去,看着她曲意承歡,其實笑容底下都是淚水?

他是皇帝,什麼時候要這樣容忍一切,才能擁着他想要的女子,看見她的笑容?

他一直都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只能獨自忍受着那種噬心的痛,讓自己的心漸漸地千瘡百孔。於是日子也便這麼一天天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下虐的爽了吧,如果還沒看出從頭到尾虐的是男主,沒關係,還有番外,一定會交代清楚的。別打我,嚶嚶,我喜歡虐心,虐死不給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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