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所查到的這件事的結果,卻令流素失望得很。
官鈺顯與金佳氏往來密切,最終順藤摸瓜指向的並不是她與宮中的往來,而是她與阿靈阿的私情。
他們之間是不是真有私情,也沒有人捉姦在牀,但官鈺顯長年備受冷落,而她又是個風華正茂的美貌女子,若是藉着這層所謂親戚關係暗渡陳倉,也不是不可能。采芹會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爲最終官鈺顯改嫁的人,正是阿靈阿。
官鈺顯出身顯貴,但當時已是再嫁之身,再怎麼高貴,也難以爲人正妻,而阿靈阿剛襲了一等公之職,他的正妻又是德妃香芩的胞妹烏雅辛芷,休妻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納個妾卻還是可以的,官鈺顯甘爲人妾,納蘭府自然沒有理由再留她,只鑑於這層關係,都不願再提這個人而已。
流素將信反覆看了幾遍,蹙眉不語。
官鈺顯改嫁,這線索從而中斷,而她究竟是否接到宮中密令下毒一事,其實並無任何線索。便是采芹查到的那些,也不過捕風捉影。只是推斷當年若是官鈺顯與阿靈阿有私情,那下毒暗害的可能性其實不小,她爲了改嫁,謀殺親夫是再正常不過的想法,那縱然她是兇手,也未必就與流素有關。
可能她只是單純地想要改嫁,才下此毒手。
阿靈阿那種人,什麼事做不出來,攀附明珠這門親,是因爲納蘭明珠權傾朝野,而下手之時,納蘭明珠失勢,那這門親攀不攀已不再重要。
流素心煩意亂,將信就着燭火點燃,邊燒邊沉思。
“主子,主子你幹什麼?難不成想將這啓祥宮都燒起來?”
流素被冰鑑的呼喚聲驚回了神,才發覺她不知不覺間將燃着的信靠近了織錦軟墊,已聞及織物焦味。
冰鑑驚呼的同時,將桌上一壺茶水順手潑上去,才燒滅了剛起的火頭。
冰鑑收拾了好一會纔算妥帖,回來蹙眉看着流素。
“主子,你近來時常心不在焉,總在想些什麼?這信到底是誰給你的?竟令你如此失態?”
流素輕嘆了一聲,卻不想與冰鑑細說。並非她想隱瞞,只是多一人知曉於事無補,冰鑑從前對納蘭性德那點心思她也是清楚的,這事讓她知道,徒增她的悲傷而已。
冰鑑見她不說,知道也問不出什麼來,只是奇怪有什麼事流素竟然還會瞞着她。
她伺候了流素近二十年,除了容秀的事,流素所有的秘密她幾乎全都知曉,這次會瞞着她,不知是什麼重要之事。
流素支頤側臥在榻中,始終沒有理出頭緒,連掬盈牽着慕予蹣跚地走近都沒有察覺。
乳母們候在殿外,日常不得流素召喚她們從不敢輕易進正殿,因此看着兩位小公主進去,她們也只能乾着急,好在裡頭有冰鑑,也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掬盈走近,便鬆了慕予的手往榻上爬。
那邊慕予走路本就不是太穩,腳下一顛便往下摔,冰鑑見狀忙搶上前去抱,倒沒有注意掬盈爬上了榻,一個沒坐穩,從榻上也摔下來。
慕予不過是平地摔了一下,一歲多的孩子也摔不疼,抱起來睜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看着冰鑑笑,但同時掬盈的哭聲卻響起來,她自榻上摔下,這一跤着實不輕。
流素驚得慌忙起身,拍打了幾下灰塵將掬盈抱坐在膝上,微惱道:“怎麼讓公主自己到處亂跑,萬一磕着哪兒可怎麼辦?”
殿外頭乳母們也顧不得不能進正殿的禁令,紛紛都進來,各自跪下請罪。
流素抱着掬盈哄了好一陣子才緩和下來,這孩子自幼比慕予體弱,而且格外愛哭,哭起來總是半天不止。
“額娘……額娘不理掬盈……”
流素纔想起自己出神良久,根本未曾注意到她們,不禁微生歉疚,揉着她的額頭輕聲細語,又見她額上有一小塊青紫,不禁心疼,命乳母去請御醫過來看看。
岑蘇海不多時趕過來,察看一下說是無礙,既無破損,過幾日便會好,也不會留疤。
流素才吩咐乳母們各自將公主帶下去。
岑蘇海正欲告退,卻聽冰鑑輕嘆:“主子,您這又是出的哪門子神,連掬盈公主上了榻也不察覺。”
岑蘇海一頓腳步,凝神傾聽。
只聽流素遲疑道:“也沒什麼……只是有些事想不通。”原來她一直在思索納蘭性德生前最後一句話。
雖沈宛所查到的事情極少,線索從官鈺顯處中斷,但納蘭性德說的最後一句話,分明是察覺了什麼,不可能僅僅是官鈺顯與阿靈阿有私情而要致他於死地這麼簡單。
他對官鈺顯也許有歉意,但絕沒有深到要爲她去死,這種事,只會是因爲流素。
而且他雖不是揆敘那種善於玩弄心機之人,卻不代表他是個心性單純,思慮欠周的人。厭惡權謀算計是他的本性,但生於官宦之家,長伴君王之側,他其實對於這些蠅營狗苟的伎倆都瞭如指掌。
他能說得出那種話,不會是主觀臆斷。
流素擡眼時,正對上岑蘇海的目光,他在殿門內止步不前,回頭看她,見着她眉尖若蹙,難掩悒鬱之色,心中微微抽了一下。
“岑蘇海,你怎麼還不走?”
“娘娘有什麼心事難以抒懷的話,該出去多走走,散散心,不應鬱積於心。長年如此,必將自損。”他說這話,其實並不是僅僅開解而已。
流素知道他會願意爲自己做任何事,但經遺詔一事,她已不想再對他負欠更多,便只輕聲道:“沒什麼的,只是些許小事,想一會便能自解。”
岑蘇海見她不願對自己多說,心中升起失落之意,難免覺得她對自己還是有所防範,便再不言語,折身出殿。
不久德妃生辰,奉流素之令,得已將母家的女眷宣入宮中同聚。
德妃家中女眷不少,齊至永和宮慶生時,着實熱鬧。兼之後宮嬪妃多數來賀,宴時歌舞助興,觥籌交錯,笑語喧譁,並沒有人留意流素將胤禛叫到身邊悄聲問話。
所有女眷中,她着意的只有一人,阿靈阿的正室烏雅辛芷。
胤禛目光轉處,便不動聲色地告訴了她答案,然後他滿眼疑問地看着流素。
流素想了想,道:“我只是想向她打聽一個人,這事你能替我保密麼?”
胤禛點點頭,低聲道:“若有不便,我可以替你去問。”
“女眷之事,你去打聽反而不妥,你若想幫忙,不如帶着胤祥和掬盈出去玩,看好了他們。”
胤禛微一笑,應聲去了。
席後衆嬪妃與烏雅氏女眷一同去御園賞花,三五成羣談笑,流素便撇開餘人,似無意靠近了烏雅辛芷。
辛芷長得有幾分像香芩,模樣兒自然也不錯,比香芩小了好幾歲,但香芩相比倒顯了幾分老態,想來過得並不十分如意,這一點流素已事先打探過。
她當年嫁入鈕祜祿府時,德妃還是嬪位,其父不過剛從鑲藍旗包衣升任參領,與鈕祜祿氏十分不匹配,若非皇帝旨意,又顧忌着當時的德嬪在聖前也算頗蒙恩寵,他是無論如何不會結這門親的。
初入府時,她年輕貌美,性情柔順,倒還過了幾年安穩日子,隨着兒女出生,阿靈阿又另納新寵。她本是內斂的性子,許多事放在心中自己忍着,漸漸笑容減少,姿容受損,阿靈阿對她便淡了。若非德妃再晉位分,只怕早已不理她。
後來官氏入府,雖說並不比她年輕,但官氏姿容出衆,又未曾生育,看着便比她青春妍麗,兩相對比,她更是備受冷落。
偏偏金佳氏與官氏相互交好,金佳氏善攻心計,拉攏官氏排擠正室,官氏則向來跋扈,性情驕縱,既蒙夫君寵愛,出身又是顯貴,顯然不會將這所謂正室放在眼中。
辛芷熟知香芩個性,阿靈阿爲柔貴妃兄長,若出面干涉她們夫妻關係,必然得罪柔貴妃,這種事香芩是萬萬不會做的,因此她不欲令姐姐爲難,多年來這些心事只能放在自己心中盤桓。
“你叫……辛芷?”
辛芷正在望着御園中花叢出神,忽聞身邊有聲息,回過頭來,卻見着皇貴妃儀態萬方地朝她微笑,驚得她即刻側身行禮。
流素卻親自扶着她起身,笑道:“之前已見過禮,何必如此拘謹?本宮與香芩素來交好,她的妹妹,便如本宮的妹妹一樣。”
辛芷當然不會因此就將流素的客套之言當作恩寵順竿子往上爬,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因此這一禮還是施到底方纔就勢起身,恭恭敬敬道:“回皇貴妃娘娘,臣婦閨字確實是辛芷。”
流素笑道:“本宮已說過不必拘禮,你可知細算起來,本宮與你還有姑嫂之誼?”
辛芷怔在當地,顯然她也不明白這層親戚關係。阿靈阿不說,她也沒想過還能攀上皇貴妃這門親。
流素便將她們之間的所謂親戚關係解釋了一遍,道:“論起來,本宮實該喚你一聲表嫂纔對。”
慌得辛芷又要躬身行禮,道:“臣婦不敢,哪怕確有這層親戚之誼,那也尊卑有分,您是娘娘,臣婦哪敢高攀?”
流素這回扶住了不讓她下拜,笑道:“說什麼高攀不高攀,在人前須以禮相待,私底下卻不必,否則人人都是這樣敬畏,那本宮這皇貴妃連個知交姊妹都沒有,豈非寂寞無趣?你若不敢以表嫂自居,那本宮還是喚你一聲妹妹好了。”
辛芷這才神情自然了些,順着流素的話頭又聊了一陣,將御園名花都看過了一遍,廢話說了一堆,才發現德妃與其餘女眷已去得遠了,衆嬪妃則各自成羣,誰也沒興趣與她一個命婦多攀交情,況且多數對流素避而遠之,自然不會湊近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