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漫不經心地翻着詞集,冰瞳捶着膝,忽疑惑地道:“主子這是在看書呢,還是在翻書?就看您翻來翻去的,書都要爛了。”
冰鑑笑道:“主子是在想,寧鳳倫消失了多久吧?”
流素一擲詞集,笑道:“冰鑑真懂本宮的心思。”
冰鑑斂了下笑容:“從那天看戲之後,寧鳳倫就不見了。”
“端嬪娘娘如何?”
“有一陣沒見端嬪娘娘了,聽說她根本足不出戶,景仁宮也沒有人進出,說是身子不好,又病了。有回皇后去探望,也給攔了,說病得下不了牀,恐驚了皇后娘娘。”
流素皺眉:“病就病了,也會驚了皇后?”
“原話是這樣說的,說御醫吩咐不讓人見的,因還未診定是否有傳染性。”
流素嗤一笑:“哪個御醫說的這渾話?報了皇上沒有?”
“回主子,是宗仁禮。”
“宗仁禮?那不是皇后的人嗎?”
冰鑑笑道:“做戲給人看吧,因是她的人,才更沒有人懷疑端嬪生病的事,她不知究裡去探病,宗仁禮卻攔下了,一般人都會懷疑是真的有疫症之類。”
流素點點頭:“不讓皇后看,其實也就暗示了各宮嬪妃,連皇后都碰了釘子,也就不要去隨意探望了……是怕人知道端嬪如今真實的情況。”
冰瞳道:“可還有皇上啊,難道皇上去也這樣攔着?”
“以疫症爲由,皇上也不會亂闖的。”
“可這樣瞞不了很久。”
流素沉默了一會:“一定出了什麼皇后無法控制的狀況……本宮要去看看。”
冰鑑道:“一定會被攔下的,主子還是不要去了。”
“本宮不去看看她,怎麼對得起寧鳳倫?”流素剛起了身,卻又慢慢坐下,疑惑地想,那天她並沒有應允寧鳳倫,他不會在她沒答允的情況下就真的自我裁決了吧?那如果她根本沒有打算放過端嬪,寧鳳倫又死了,誰來保護端嬪?
寧鳳倫是不會做這樣沒有把握的事的……端嬪是他的軟肋,他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怎麼會做這種冒險的事?
那麼,寧鳳倫怎麼會失蹤了?如果是他和皇后設下的圈套誘她前去景仁宮……流素揉着額,皇后的心思比寧鳳倫容易揣測得多,可寧鳳倫行事常悖於常理,除了端嬪是他的死穴外,她什麼都沒有把握。
她開始思索,假設是寧鳳倫設了圈套要她去景仁宮,那這個陷阱會是怎樣的?但設想了無數種,都覺得寧鳳倫不可能在景仁宮對她下手,即使他能做到天衣無縫,只要流素出了事,皇帝難保不遷怒端嬪,寧鳳倫不會做這種事。
“小展子最近好些了麼?”
冰瞳嘟起嘴:“早全好了,近來總是藉着去他師父那裡學拳腳,天天躲懶,福祥都不高興了。”
流素笑道:“別怨他,是本宮讓他去的,從前本宮身邊只有你們三人和小順兒,事情也都做完了,難道現在多了三個人還不夠?有事使喚沛珊去就行,這丫頭不是個安分的,多給她找點事做,免得閒着就東想西想。”
冰瞳道:“福祥不是因爲小展子躲懶才生氣,是因爲小展子學功夫不帶上他纔不高興的。”
流素抿嘴一笑:“陽笑不會多收徒弟的,收了小展子已經是很破例了。”
冰鑑蹙眉:“主子說的沒錯,沛珊真不是個安分的,近來見了魏珠總是眉來眼去的。”
流素嗤一笑:“都是飲食男女,有什麼好說的,由得她去,不鬧出大亂子就行。”
“宮裡禁止對食呢,主子就不怕她把火燒到您身上來。何況魏珠是什麼人主子不知道麼,跟他眉來眼去的可不止沛珊,好幾個宮裡都有像沛珊這樣不安分的,還不都是因爲魏珠是皇上跟前的紅人。”
流素笑道:“你不是想說,沛珊想藉着魏珠往上爬吧?也就是能多些榮寵,分派給個好主子而已,難道還能伺候皇上不成?”
冰瞳道:“誰知道!她也是個活絡的,姐姐長哥哥短,做得比香小主當年都要明顯。”
流素笑:“明顯就對了,太明顯的就不招人愛了,正是看着不顯山露水,卻又不動聲色的纔有用。好了,你們不要擠兌沛珊了,魏珠不是喜歡她麼,我把她賞給魏珠就行了。”
冰瞳臉色都變了:“主子,您不是在說笑吧?”
流素道:“怎麼?”
“宮裡明禁對食……”
“難道你以爲本宮會去跟皇上說,把沛珊賜給了魏珠?”
流素笑着一點她額頭,“你這傻丫頭!成全他們,只要給個契機便行了,魏珠心領就夠了,至於這被發現的後果,難道還要本宮來承擔麼?”然後長笑一聲起身,“給本宮梳妝更衣,去看望端嬪娘娘。”
“啊?”
流素穿了一襲暗紫葡萄紋鑲玄色闊邊的旗裝,鬢邊斜插了朵月光石珠花,這一身看得冰瞳冰鑑都皺眉:“主子從來沒有穿成這樣,好生奇怪。”
“難看麼?”
“倒不會難看……小展子你說是什麼感覺?”
展柏華才從陽笑那邊回來,上上下下打量一下道:“看着也不能說是太素……但怎麼都覺得好像是……嗯,反正不是喜慶的顏色。”
“這就對了,走吧。”流素笑着當先,展柏華跟冰鑑只好跟上。從心理學上來講,紫色代表壓抑,黑色代表陰鬱,白色是中國傳統的孝服顏色,這三色搭配會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
經過殿外搭的花棚暖房時,流素頓了頓腳步,往裡看了一眼,見有幾盆零星的花開了,問:“怎麼好像是素馨花開了?”
展柏華往裡頭探了一下:“回主子,是的,還是寧鳳倫上回教奴才栽的,說這花北方本沒有,喜歡溫暖氣候,果然這暖房裡一熱,這花就提前開了。”
流素想了想:“拿一盆出來,帶去給端嬪娘娘做賀禮。”
“這玩意兒?景仁宮裡有啊……”
“這盆會不一樣,因爲是本宮送的。”流素笑着輕撫了一下素馨花潔白的花瓣,“好香啊……”
果不其然,到了景仁宮門口,是被朵藍和首領太監李養恩攔下的。
李養恩是先皇時期就在的老太監,四十多歲年紀,看着慈眉善目的,爲人極是和氣,客客氣氣地說了宗御醫交代的話,說不單是爲了端嬪娘娘靜養的原因,便只是爲了別個主子的安全起見,也不敢輕易放了進去。
朵藍的臉色陰沉沉的,看不出喜怒來,垂手站在一邊不說話。
流素笑道:“李公公忠於職守本宮是知道的,既然不讓本宮進去,自然有你的理由,這樣罷,能容本宮與朵藍姑娘說幾句話麼?”
李養恩遲疑一下,看着朵藍。他的品級高於朵藍,但朵藍是端嬪近身的人,見不見恐怕比他更有發言權。
“好吧。”朵藍淡淡應了一聲。
李養恩點點頭,冰鑑笑道:“公公,咱們先出去候着吧。”
李養恩見冰鑑與他一起出去,展柏華又遠遠退下,便也退到宮門外。
流素看着朵藍道:“端嬪姐姐近來如何?”
“略有小恙,端主子身子向來是這樣的,反反覆覆,每年都有很長一段日子不舒適。”這是實話,端嬪常不時傳出抱恙的消息,也是她日漸被冷落的原因,但真正的病根子,恐怕在於她並不想侍寢吧。
流素笑道:“也沒有哪次像這次,居然連皇后娘娘也拒之門外了。”
“敬主子知道便好,敬主子善體人意,想必明白奴才們的難處。”
流素忽然靠近了她輕柔地道:“朵藍,端嬪姐姐難道不想知道寧鳳倫的下落嗎?”
朵藍猛一擡頭,兩道犀利的目光直朝流素射過來,冷如寒刃。
四目對視,朵藍忽然覺得一陣恍惚,流素眼裡彷彿有閃爍的點點藍光,忽明忽暗……
“朵藍,端嬪姐姐的病根子,只有本宮最清楚,你若想她的病早好,便帶本宮去看她,行麼?……本宮只想送盆花……”流素的聲音越來越奇怪。
朵藍眩暈地晃了晃,似乎是不自覺喃喃道:“好,奴才帶敬主子進去……”
展柏華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朵藍忽然間就從一個充滿戒備的狀態變更爲恍惚離神的癡呆模樣,尚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何事。
“小展子,把花帶進來。”容不得他多想,便邁步跟着朵藍入了景仁宮正殿。
端嬪拿着面瑞獸菱花小銅鏡正照着,臉色蒼白精神有些恍惚,但衣着整齊,看着並不似有什麼疫症的模樣。旁邊小宮女尼楚賀有些不安地看着他們,手裡正端着碗冰花蓮子百合羹,顯是正伺候端嬪。
端嬪見了流素,並不格外驚訝,略顯煩惡地皺了下眉:“本宮不是吩咐了不見任何人麼?”語氣仍一如既往地溫和,只帶着絲不易察覺的惶惑不安。
“聽說姐姐病了,妹妹帶盆花來瞧瞧你,順道看一下寧鳳倫在不在,想讓他指教種花的事。”
端嬪的臉色立即變了,更顯得蒼白如紙,卻不理她,對着朵藍喝道:“叫你守個門都守不住,沒用的奴才!”
朵藍本來正癡癡站在那裡,被這麼一聲喝斥,登時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驚惶不安地四顧一下,見了流素在屋裡,嚇了一跳:“敬主子怎麼會進來了……”
“是你帶本宮進來的啊。”流素也不理她,笑着往前走,尼楚賀看着是個纖弱膽小的少女,驚得退了一步,怯怯地不敢說話。
“端嬪姐姐,妹妹來看你,是有些話要跟你說……”流素俯耳對端嬪說了幾句,朵藍又驚又怒,想要上前去拉開她,卻終究還記得尊卑有別,只帶着怒意瞪了尼楚賀一眼。
端嬪聽流素說了幾句,臉色又開始變化,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怒,是驚是懼,好半晌才道:“朵藍,尼楚賀,退出去。”
流素便對展柏華笑道:“將花好生放在架子上,你也出去吧。”
展柏華應一聲,恭敬地將花盆擱在雞翅木海棠束腰花几上,躬身退出。
朵藍本擔心展柏華留着會有什麼,此刻見流素將他也摒退了,才稍稍一安心,又猶疑地道:“主子……”
“出去吧,敬嬪要跟本宮說幾句話。”
朵藍點頭,退出門時只將門虛掩了,想是怕蓋住裡面的聲音。展柏華見她這樣小心,也略放了心,至少不用太擔心流素的安危了。
兩人對視一眼,俱是一樣的想法,都側耳傾聽內室的動靜,以備隨時發生對各自主子不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