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從小到大,我的嗅覺都異常靈敏,儘管你只是去馬房和小山說了幾句話而已,卻已經沾上了馬廄裡的氣味。而皇上的寢殿內,是絕不會有這種味道的,所以我進門便知道你在簾後。”

“……”

“我們已經分別了很久,久得你連長相都變得全然不同了,秀姐姐。”

莫展顏終於開了口:“你很厲害。但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敏妃娘娘。”

流素微笑了一下:“你的易容術的確很高明,連聲音、舉止、步態都改變得很徹底,所以從第一眼見你,我真的沒有認出來。但是人再改變也好,有些東西卻改變不了,而有人比我更瞭解你,他根本沒見到你,就從你的琴音中判斷出你是誰了。”

莫展顏的衣角紋風不動,眼神卻泛起了一層漣漪。

流素的聽覺不如嗅覺靈敏,對琴韻之道的瞭解也不算上乘,當日她只覺得這個樂工的技藝超凡脫俗,卻沒有往別處去想。

“我知道,在紫禁城中你就算蟄伏再久,也很難有動手的機會,比如上次你可以親眼見到皇上,卻連一半的把握也沒有,所以你沒有輕舉妄動。可是在南苑就不一樣,防守鬆懈,侍衛也少得多,你才能神不知鬼不覺潛藏在這裡。”

莫展顏發出一聲輕哼。

“但是你的機會一樣不多,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沒有我,一旦動手,也許你第一個要面對的、也是最大的阻力,就是那個比我都瞭解你的人,在他面前,你有幾分把握?”

“誰攔我,我就殺誰。”

“別說你殺不了他,就算他站在這裡讓你殺,你真能下得了手?”流素微一哂,然後輕嘆,“秀姐姐,我真的不大明白,你這樣看似無慾無求的人,爲什麼非要鑽這樣的牛角尖?就算殺了皇帝,你們能推翻滿清江山嗎?最多是再換個皇帝,離你們復明的目標,還差得很遠很遠。”

“是你不明白,一直以來,我最看重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反清復明。我只是個女子,我對政事不那麼清楚,我不知道漢明江山和滿清江山有多大區別,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問自己,我做的事究竟有沒有意義,想得越多,看得越多,我的心裡就越亂。”

“那你還要繼續那些沒有意義的事!”

“我已經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無法抽身,到後來我已經不能去想對錯,我只是身不由己地爲了幫裡那些兄弟姐妹的生存而應對着朝廷的追捕和殺戮,我只知道我已經是賊,而官與賊,永遠都水火不相容。”

“你可以走的,你完全不用留在漢幫,你自己也是個滿人!”

“我沒有滿人和漢人的概念,他們是我的親人朋友你明白嗎?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們已經是我生命中最親近的人,而他們現在都死了,死在誰手裡你知道嗎?”

流素一愣,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十年了,我不是當初的容秀,你也不是當初的流素,難道你沒有過身不由己的時候?難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一如自己當年的初衷?難道你能分得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然後再去做?我和你都是女人,我們和男人不一樣,不懂深明大義、不懂朝政社稷,什麼大是大非都比不上自己身邊的人生死存亡重要。”

流素竟然答不上話來,從前容秀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也從沒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只是到如今才發現,她的淡定從容也不過是沒有被觸及了底線而已,終究,她也不過是個愛恨嗔癡交織的凡俗女子。

“那……漢幫的人……怎麼樣了?”

“都死了,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

“小山不是說還有人活着嗎?”

“小山跟你說的時候,也只剩下寥寥百餘人了吧,而我混進宮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還有沒有幾個人活着了。只怕,我已經是最後的活口了。”她發出一聲類似悽楚的輕笑,只是臉上沒什麼表情,也許是易容的緣故。

“陳定邦呢?”

“我不知道,我入宮前,他在最後那場混戰中失蹤了。”

“那也就是……真的都沒有人了?你跟陳定邦的感情真的深到可以爲他去死?”

“是!士爲知己者死,就算只爲了他,我也要復這個仇。”

流素有些無法明瞭容秀和陳定邦的感情,在那種年代,男女之間也有這種非關情愛的知己朋友,實在是件很奇怪的事。

“既然漢幫都不存在了,你復這樣的仇又有什麼用?我不跟你講什麼微言大義,百姓民生,也不想跟你爭辯如今的皇帝究竟是好是壞,他做的是對是錯,我只想問你,你和陳定邦有知己之義,和我有沒有姐妹之情?和陽笑又算什麼?你非得和我、和陽笑站在對立一面,成爲生死仇敵?”

容秀側過臉去,眼神混亂複雜,交織着無數難以分辨的意味。

“姐姐,我是你的親妹妹,而皇帝是我的夫君,你非要讓我和你沒出世的姨甥成爲孤兒寡母?”

容秀身子一震,目光迅即垂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眼神中掠過一絲糾結之色,似乎動搖難決。

忽聽門外遠遠傳來人聲,流素立即道:“你快走。”

“你不打算向皇帝說清我是誰嗎?”

“我從來就沒想過出賣我身邊的人。”

容秀輕咬下脣,縱身從打開的窗躍了出去,流素則匆匆走近殿門問:“林宣,是皇上回來了麼?”

兩人齊答:“回敏主子,是的。”目光轉向殿內,便沒有注意窗口那邊的動靜。

玄燁與幾名侍衛談笑着過來,後頭遙遙跟着芳汀等幾名嬪妃和胤禔、太子幾個皇子。

“你怎麼在這裡?”

流素迎上去微笑道:“臣妾有些悶得慌,在這裡等皇上回來。”

“你不能去狩獵,是有些憋悶得慌,可叫你去晾鷹臺上觀看你又不去。”玄燁有幾分憐惜地摸摸她的臉,侍衛們便知趣地無聲退開,各自值守去了,其餘嬪妃也都回了自己寢殿。

“明兒再去觀看吧,狩獵又不止一日。”

“也好,你今兒去了哪裡,有沒有四處走動散心?”

“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在楓林苑那幾年,什麼心情都沒有了,便回來候着皇上。”

他微一怔,嘆口氣不言語。

“也沒什麼,都過去了。”

“朕南巡之後,覺得天下風景盡在江南,打算明年將清華園改建爲江南式園林,你說好不好?”

“可是,會不會太過勞民傷財?如今國庫尚不算充盈……”流素驀然發覺自己又有些說多了,及時停了口。

玄燁笑道:“你有這樣恤民愛國的想法是沒錯,朕也不是那種奢侈之人,自會節約用度,不會大事鋪張。”

流素不想就這話題深入下去,免得又招惹口舌,便笑道:“臣妾近日實在悶得慌,忽然想起那日芳貴人生辰在乾清宮聽過一名樂工彈琴,覺得那琴音清曠絕俗,想要再聽聽。”

“那名樂工應該也來了南苑,你喜歡就天天宣她去彈琴給你聽。”

“可是臣妾想讓她留在身邊,有時也能略得些指教。”

“這有什麼難,就讓她伺候你好了。”

“她是樂工,不是宮女,臣妾怕有人會說……”

“朕準的,誰敢多話?”

“多謝皇上。”

翌日去晾鷹臺上觀獵,流素很晚纔到,去的時候早就開始了。

她身體很是不適,不過爲了敷衍一下才會到場。看着榮妃、芳貴人等在圍獵場中大展身手,她笑容極淡,並不感興趣。

祺貴人坐在她身邊,卻略顯興奮地一會兒指着場中讓她看,指點誰誰又獵獲了獵物,帶着種簡單純真的好奇和歡喜。

祺貴人看着便是弱不禁風的模樣,性子也荏弱羞澀,很少有這樣放得開的時候,可見是真的興奮歡喜。

流素看着她明亮動人的眼波,微微一笑:“你這麼喜歡,爲什麼不去跟他們一塊騎獵?”

“嬪妾不會。”祺貴人的眼神略顯黯然。

“爲什麼?”

“家父從來不讓學,說閨閣女兒,相夫教子纔是正道,女紅四藝學些也便罷了,騎射之術終究是須眉男兒才該學的。”

祺貴人言語斯文謹慎得令流素覺得意外。某方面來說,她入宮後見識的畢竟大多是滿洲女子,而清初滿洲貴族漢化程度還不夠深,漢族女子所受的閨閣禮教庭訓,在她們身上表現得並不算明顯,她們所遵從的只不過是宮規禮儀。

而從祺貴人的話聽來,她所受的是典型漢族文化禮教,連騎馬這種事都會被認爲有失儀態。而且她提到她父親的時候,稱的是“家父”而非滿族口語。

看來佟皇貴妃執禮恭淑是幼承家訓的。而佟國維這個漢軍旗人,大概從來就沒有摒棄過漢人那套庭訓禮儀。

可從另一方面來看,這姐妹倆又未嘗不是個性被極度壓抑的典型?

說話間圍獵終入尾聲,肅清圍場清點獵物時,芳貴人忽然擺脫了尾隨扈從,單騎縱往晾鷹臺下,一邊策馬一邊在馬上變幻着各種姿態,包括在奔馬上直立翻身這種高難度動作,登時在周遭引起了一陣驚呼,隨即吸引來更多目光。

祺貴人看了一會兒,小臉都白了,失聲道:“她怎麼做這樣危險的動作!”

流素也欠起身看着,微蹙了眉心。

不知道芳汀這些動作習練了多久,但從純熟程度看,她的騎術絕對是非一兩年可成的高超,在紫禁城這些年她究竟做了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不過以她的身份隨意出入皇家騎獵場習練應當是不成問題。

但是騎術再高超,一個沒有真實功夫底子的少女在馬背上僅靠身體柔韌度和靈活性來表演這種高難度動作,絕對是要有博命的勇氣。

緊接着芳汀的動作越來越接近舞蹈,而那匹馬也隨着她漸趨舒緩的的舞姿而奔跑緩慢下來,變成輕閒的漫步,彷彿要與她共舞一曲。

芳汀身姿輕盈,獵裝緊身而束腰,流素才注意到她似乎益發纖瘦了,腰肢怕只有盈盈一搦,尤其她體態本就如扇墜兒般纖巧玲瓏,在馬背上翩翩一舞,恍若欲乘風歸去一般。

“敏妃娘娘,我有點擔心她!”祺貴人看得很是緊張,不由自主握住了流素的手,她的掌心全是汗。

流素皺了皺眉,這樣不要命地爭寵,芳汀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但是宮中善舞者衆多,這一舞若是在平地上,再優美也不足以撼人心魄。而善騎者亦衆,榮妃騎術也是絕佳。

可將這二者合而爲一,就不僅僅是舞姿優雅、騎術精絕了,還有種徘徊生死之間的危絕之美。

令人屏息凝神、驚心動魄。

流素不用去看玄燁的臉色也知道,是個男人都會爲這一幕傾倒。

有個美豔如花的韶齡少女爲他拼盡生命一舞,彷彿要爲他開盡生命中最絢爛的春光,就算他對舞蹈、對騎術全無所感,也會爲她那片心意所感。

流素淡淡一笑,正欲起身離開晾鷹臺,忽聞祺貴人一聲驚呼讚歎,圍獵場中響起潮水般歡聲雷動的喝彩聲。她不禁覺得這一幕彷彿是追星盛況般轟動,不由又轉頭看了一眼。

只見芳汀正站在馬背上緩緩向後折下腰去,櫻脣中銜着只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青銅酒觥,姿態曼妙,這一幕卻眼熟無比。

“芳汀,小心!”玄燁已縱馬馳近她的坐騎,這種時候敢去破壞這驚險絕豔氣氛的,也只有皇帝本人了。

芳汀聞聲緩緩轉臉向他,嫣然一笑,美豔絕倫。只是不知是失神還是故意,她的身子在馬背上晃了幾晃,看着搖搖欲墜,彷彿真要御風而去。

此刻玄燁已從她身邊馳過,伸臂一攬,順勢將她抱坐到自己馬背上。

流素靜靜看了一會,冷冷一笑,無聲無息往晾鷹臺下走去。

男人,不外如是,不是不會喜新厭舊、朝三暮四,只是因爲還沒遇到更新鮮的而已。

不知爲何,她的腳步卻越來越沉重遲緩,只覺得氣窒心慌,眼前發黑,聽見冰鑑在耳邊驚呼:“主子,主子您怎麼了?!”身子卻不聽使喚,軟軟向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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