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給賜個名字吧。”
玄燁回過神來,一怔道:“名字麼,朕還沒想好,回頭叫內務府擬些呈上來。”
“是要以胤字爲頭取名麼?”
“是。”玄燁頓一下,“你這麼喜歡他,給他取個名字試試?”
流素一怔,好半晌才道:“就叫胤禛吧,《說文》中有:‘禛,以真受福也。’有吉祥福佑之意。”這個名字取得可真夠簡單,連想都不用想。
“好,這名字不錯,就叫胤禛。”
流素又囧了一下,未來的雍正爺就這樣被定了名字……襁褓中的小傢伙好像不大滿意爲他取名的既不是他阿瑪也不是他額娘,哇一聲又哭起來,小腳隔着薄被用力踢了流素兩腳,好生有力。
玄燁不禁大笑:“看,他對你不滿意了!”
逸君此刻才湊上來,臉上泛紅,輕聲道:“能讓我抱一下麼?”
“好,你小心着點!”
逸君輕拍着小胤禛,充滿了好奇,一會兒對流素驚呼:“啊呀,他……”
“怎麼了?”
逸君滿臉通紅:“他尿了我一身!”
玄燁和流素看着她的窘態不由都笑出來。
流素忽然覺得逸君羞窘的樣子很是可愛,一排編貝細齒咬着紅脣,閃亮的目光像個稚拙的孩子,這種神情最是合她的個性,展現出來才顯得自然。她不由悄悄朝玄燁看了一眼,見他也正看着逸君,目中閃動着幾分光彩。
到亥正三刻仍不時有各宮的人來問候,佟貴妃也親自抱了抱小阿哥,這孩子從現在起就要養在她名下,她自然比別人更要關心些。
胤禛只在母親懷裡呆了小半個時辰便被抱去了承乾宮,香芩雖然極不甘願,但也只含淚咬着下脣,一聲不吭。
承乾宮早有嬤嬤宮女等共十六人在候命,都是佟貴妃親自挑選的。清律每個皇子有四十人伺候,聽着就很恐怖,但實際上漿洗上人、針線上人、竈鍋上人等其實是見不着皇子的,真正負責的也就是這些宮女乳母。
流素看着這一排陣勢,隱約明白了爲什麼清朝皇子與生母常情感不深了,即使連養母,也無需真正插手皇子的飲食漿洗事宜,只要安排人去做便行了。
八名乳母個個品貌端正,花信年華,連挑選乳母時也都要相貌齊楚的。不過她們在皇子斷奶後多半便要離去的,日常生活事宜主要由八名保姆負責,她們雖都稱爲嬤嬤,但年紀都在二十上下。
流素看着眼暈,只記得其中主要負責的幾人有王氏、謝氏、劉氏。王氏利落精幹,謝氏溫雅端莊,劉氏忠厚寡言。聽說她們雖然年輕,卻都是有經驗的,對於帶孩子並不陌生。
當夜傳玄燁留宿永和宮,說是因天色太晚,不回乾清宮了。香芩尚需要靜養,流素聽了便知道是傳了逸君侍寢了。仔細想了一下,近來逸君似乎有所改變,有幾回見了玄燁並不再畏首畏尾的模樣,只是他沒有注意過她而已。
逸君一直很想要個孩子,這個願望成了她唯一的念想,流素也想幫她實現,可看着香芩如今的處境,流素又隱隱憂心,就算生了也不能相伴左右,豈不是失望?除非逸君能晉到一宮主位。
三日後晉香芩爲德貴人,升遷其父爲護軍參領,這份榮寵令流素都頗感意外,看來玄燁對香芩還是有幾分寵愛的,從她坐月子時他曾多次去探望就能看出來了。
不過還是來承乾宮更多些,每每藉口是來看胤禛,實際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沒事的時候流素常是在胤禛住的後院正殿,有時幫着佟貴妃管束嬤嬤乳母,常常是自己抱着胤禛逗他。佟貴妃雖說也很喜愛胤禛,但她對於育兒這方面確實沒什麼經驗,常抱着哄上半天胤禛仍哭個不停,向來端嚴莊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尷尬表情。
流素看着便笑,每回總從她手裡接過去,輕拍幾下便哄住了。
佟貴妃有時也好奇:“爲什麼小阿哥到了你手裡便聽話了?”
流素笑道:“孩子會說話,別看他咿咿呀呀的,可你要聽懂他說的話,他就會聽你的。小臉憋得通紅時可能是大小解,小嘴張個不停的時候大約是餓了,還有時候他會握着你的手指尋求點安全感……”
佟貴妃聞言便笑:“你生過嗎,這樣有經驗!你瞧,他看着你笑呢……他好像已經認識你了。”
流素噗哧一笑:“他還不會認人呢,一個月內的娃兒只有光感,不會分辨事物,但是他有靈識,會對身邊的人有感應,長久親近的人他就會喜歡,娘娘多抱抱他,他就會依賴你的。佛教中認爲初生嬰兒有的具有前世的朦朧意識,也許嬪妾跟他前世有些緣分吧。”
“是嗎?那讓本宮再抱一會。”佟貴妃又抱了一會,胤禛在她懷裡又開始哭,哭了好一陣子哄不住,她有些無語地嘆了口氣,跟着覺得一股熱流順着衣衫往下淌……
屋裡的嬤嬤宮女都忍笑看着佟貴妃的窘態,然而貴妃娘娘不下令,她們又不敢上前去搶着抱,流素便抱過來笑道:“小壞蛋,怎麼又做壞事了?娘娘,他這是喜歡你,聽聞民間說童子尿吉利,說明貴妃娘娘很快就要有喜了。”
佟貴妃狼狽之餘也忍不住笑起來:“你都從哪裡聽來的這些,盡是胡說八道。”雖是說她胡說八道,眉梢卻笑意盎然。
流素將胤禛放在炕上,熟練地解着襁褓換着尿片,也不讓嬤嬤插手,一旁的王氏很是不安:“敏主子,這些事該是咱們做的,您總是搶着做……”
“這有什麼,這些簡單的事本宮能做得了。”流素換着尿片,順手在未來的雍正爺小屁股上揩了一把油,包好後又親了一下。舊時總喜歡用紅綢帶束襁褓來約束嬰兒活動,但西醫育兒觀念認爲這樣會影響嬰兒生長髮育,她總怕嬤嬤們束得太緊,常自己查看,只鬆鬆束一下意思而已。
佟貴妃也沒忙着去更衣,看她這樣細心體貼地照料胤禛,忽道:“流素,你該自己生個了,免得這樣羨慕人家的孩子。”
流素怔了一下,回身看她,從她眼裡看到一絲無奈,於是默然。
將胤禛交給王氏和謝氏,跟着佟貴妃往前院慢慢走着,一路兩人都說不出什麼。
“近來岑蘇海給你請脈時說過什麼沒有?”
“沒有。”
“好好注意保養身子,你這麼年輕,總會有的。”
流素低頭不語。
“本宮這身體……大約是很難有了,吃了這麼些年的藥,長年都沒有好的時候,也都厭了,不想再吃了。”
“娘娘也還年輕,不要說這樣的話,總會有的。”流素真不記得佟貴妃有沒有過子嗣,除了四八黨那幾個著名人物,她連玄燁具體生過哪些兒女都不清楚,只記得當初聽他有五十六個兒女時狠狠嚇了一跳,居然正好是與中國的民族數相等。
佟貴妃笑了一下:“回去吧,本宮也要更衣去。”笑得甚是清冷寂寥。
臨近歲末,卻傳來四公主病痾勢沉的消息,恰逢此時宮外傳有疫症,御醫經診認爲四公主常年體弱,抵抗力本就比一般人低,不幸染了疫症。
一時間宮內譁然,緊張無比,將張常在母女單獨隔離在儲秀宮前院配殿,明令不許隨意進出。此次宮外疫症蔓延不算快,後果也不算太嚴重,但宮內居然也有人染上了,便由不得不引起重視。
疫症即是各類傳染性疾病,而此次疫症,流素看着倒像是病毒變異型重流感,初起症狀鼻塞流涕頭痛發熱,加重時出現各種心肺疾病症狀,四公主年幼體弱,此刻時常小臉憋紫、呼吸困難。流素雖然比當時的中醫多些西醫理學知識,但在沒有西醫設備藥材的年代,她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說到中醫療法,她經驗不及御醫,也是束手無策。
珍貴人有孕,更足不出戶,院內時時薰着艾草,她又聞不得那個味兒,總是關門閉戶的,惠嬪直怨張常在是個煞星。
流素去看過幾回,聽玄燁也曾來視疾,煦姐兒病得的確很重,一張小臉懨懨地毫無光彩,看着便令人心疼。
惠嬪聽聞她去看煦姐兒,便怨她太過熱心,沒事地去關心些不相干的人,又叫她自己當心,不要染上了。
流素笑:“我沒事,是特意來給惠姐姐和珍姐姐送些板藍根備着,雖說不一定有什麼用,但煎來吃了可防不少疾病,珍姐姐聞不得艾草味,讓她吃些生蒜,可以在屋內升起小爐煮些醋薰着,記得不要薰太久。”
“也好。”惠嬪想了想又道:“能不能設法把前院的那個挪走,真讓人受不了!”捂着鼻子很是不高興,想是怕傳了給胤禔和萬黼。
“這個……”流素有些爲難,張常在遷到儲秀宮說起來還是她提議的,只是沒料到會這樣而已。“要問問皇上和佟貴妃的意思,煦姐兒病勢這樣沉重,怕是不太適合遷移。”
“那胤禔和萬黼怎麼辦?”
“等我回去再想想。”
“妹妹你快些想個辦法出來,不然要被她害死了。”
“嗯。”
雖是答應了,流素也覺得此事不好辦,六宮之中皆有人居住,且不說此刻誰都害怕疫症傳染,就算她真的勸了玄燁或佟貴妃,無端招來他們質疑不說,以煦姐兒此時病勢,又豈能隨意搬遷?
想得心煩,流素索性將這個球踢給玄燁,看他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玄燁聽了之後稍作沉思,道:“惠嬪心中不快,也是正常,且別說儲秀宮有兩個小阿哥,就只說珍兒如今也害怕染疫。這樣吧,胤禔也已六歲,該到入學年齡了,讓他遷居乾東頭所,從刻日起入尚書房,學着站班當差。珍兒偕萬黼遷居長春宮,如果惠嬪也忌諱,那讓她也遷去長春宮吧。”
“這樣也好。”流素想,惠嬪免不了要說嘴,住慣的地方陡然要她遷居讓給別人,她自然不願意,但煦姐兒不方便遷居,自然只好她迴避,她若不願遷居,便不能再有意見。
“煦姐兒病得這樣重,真是令人擔心。”
玄燁也是知道的,微嘆了口氣。
流素看着他微鎖的眉頭,不禁感受到他流露出的那種深重的無力感,身爲帝王,依然無法左右自然規律,即使看着至親至愛徘徊生死邊緣,他也只能是在人後一聲嘆而已。而在人前,他還要維持君王尊嚴,極力剋制情緒。
“皇上。”她靠近了他,抱着他,將臉埋在他頸間,輕聲道:“臣妾在這裡,會一直陪着你。”
玄燁無言地撫摸她的秀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