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中,安嬪有些受寵若驚地坐着,多少有些不安地看向柔貴妃。自打孝昭皇后崩後,她還是第一次被請過來,之前都是不請自來。
柔貴妃臉色倒還柔和,與她寒暄了幾句,話題便不經意扯到之間那樁青梅竹馬的舊事當中。安嬪也不用她多問,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無非是從前說過的那些話,了無新意。
柔貴妃耐着性子聽着,並不插話。
安嬪又說了一陣,扯到謝流波的那幅繡像上,說道當年皇后正是因那幅繡像才聯想到謝流波有可能認識流素的,追查下去果然如此。
“繡像?”柔貴妃第一回聽說,本來懶懶地有些興致缺乏,此刻卻坐正了身子。
安嬪見她眼有關注之色,忙道:“是啊,那繡像被皇后討了去,繡得精美絕倫……”
“本宮只想知道它現在在哪?”
安嬪眨了眨眼,十分困惑,不明白她何以對那繡像感興趣:“不知道,多半隨皇后娘娘的遺物葬入陵寢了罷?”
柔貴妃點了點頭,又閒扯了幾句,命人送客。跟着她立即喚了紫薇朱瑾來,翻箱倒櫃開始找孝昭皇后的遺物。
當時她以懷念姐姐爲由,許多孝昭皇后生前鍾愛的物件都被仔細收拾了起來,擱在偏殿裡,從未去動過。雖有時緬懷,卻也沒有翻看,此刻想了起來,慶幸當初沒有任這些物件全都隨葬了。
翻了許久,終於找到了那幅繡像,正如安嬪所說,躍然如生,色彩鮮亮,繡工精美,端的是極品。
但更令她感興趣的,是這繡像果然像流素。雖只是側影和低頭的像,但體態□□惟妙惟肖,着實傳神。
成嬪看到這幅繡像時,也是很詫異,驚歎世上竟有如此巧手女紅。
柔貴妃皺眉道:“我叫你來不是研究這女紅有多好的。”
成嬪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只管看繡工了,倒忘了——只是這繡像除了繡工傳神,還有什麼異樣麼?”
“你就不覺得,這繡像中的人像誰嗎?”
成嬪本不覺得,因她與大多數人一樣,看到這繡像的第一念只驚歎於繡孃的手藝,經這麼一提,再仔細看了,詫道:“這……這不是敏貴妃麼?”
“沒錯,我也覺得繡的就是她,我姐姐她們當年沒有猜錯。”然後將安嬪的話轉述了一遍。
“那又如何?既是謝流波繡的,那像中人是敏貴妃也不出奇,她們本就是舊識。”
“既是繡像,就必有畫本,你可別告訴我,這繡像的樣圖也是謝流波畫出來的,區區一個繡娘,她有如此傳神的畫技麼?”
“這……”
“我得找人查查,這繡像是誰人拿到浣菱繡莊去叫謝流波繡的。”
成嬪皺眉道:“就算追本溯源查到了什麼,難道你打算重翻舊案,向皇上再提此事?”
柔貴妃搖搖頭:“我姐姐她們就是算計不足纔會功虧一匱,我可不會做這種事——就算她和納蘭性德真有段過往,當年她入宮時才十三歲,那麼點大的女孩,能做出什麼事來?告到皇上那裡也只能是個查無實據。”
“那你又想做什麼?”
柔貴妃微微冷笑:“現下我還沒想到,等我查到了也許便想到了。”
成嬪遲疑道:“你說……皇上將飲水詞集撕成碎片,倘若他是爲此事發脾氣,那豈不是已經知道了……”
“所以這事告訴皇上是沒用的。你瞧,皇上只會自己發脾氣,不也沒拿她怎樣麼?”
“我還是覺得,此事可能只是巧合,也許皇上當時湊巧生氣,隨手拿了本書便撕了摔了,根本沒留心是什麼書。”
“哪裡來那麼多巧合,養心殿又不是御書房,有那麼多隨便的書嗎?”
成嬪嘆了口氣:“柔真,你別生她的氣了,沒的傷了自己身子。皇上如今已不理她了,納蘭氏失勢,宮中都在傳她也要失寵了。聽聞那回她在慈寧宮外等皇上,被訓斥了一頓,回去後便病了,皇上明知她病倒,卻也不去看她,不是擺明了不想再理她?”
“能永遠不理她是最好,只怕哪日想起舊情來,又要去找她。”柔貴妃恨恨道:“那狐媚子天生會迷惑人,誰知道皇上會不會又被她迷住。”
成嬪苦笑,搖了搖頭。
覺羅氏進得宮來,大氣也未敢多喘,只低眉垂首隨着引路太監往啓祥宮去,身後只跟着雯月一人。她雖也是愛新覺羅氏的後人,但身爲阿濟格的女兒,向來不被正統皇室所待見。
進了寢殿,見流素臥於病塌,神情憔悴,她未曾開口已掉下淚來。
“姨母!”流素由冰鑑扶着坐起,迎上前去。
覺羅氏慌忙上前想扶,旁邊引路的太監卻向她使了個眼色,她忙跪下道:“臣婦見過敏貴妃娘娘。”
流素擺手令其餘人退下,親自扶起她,柔聲道:“姨母,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多禮。”然後引她坐下。
覺羅氏端祥着她,不覺又落下淚來,離府時她才十三歲,那麼小小的人兒,孤苦伶仃在宮中這麼多年,也無人照應,想來活得也是不易。如今出落得如此標緻,連在宮外也聽說她寵冠後宮,多少也有些安慰。
“可憐的孩子,你都長這麼大了,我答應你額娘要好好照料你,結果卻任你一入宮門深似海,唉……”她拉着流素的手絮絮叨叨說了好一會子,流素只倚在她身邊,聽她說話。
“說是你病了,才讓我入宮來照料,怎麼病的,如今怎樣了?”
“我的病已無大礙了,姨母,此次召你入宮,其實只是想問問府上的情形,姨丈他在朝中被人彈劾,究竟情形如何了?”
覺羅氏搖搖頭:“這些事他從不與我說,但聽揆敘說了一些,情形很是不好,他在多方設法,近日忙得常夜不歸府……”
流素又問了些話,便知道從覺羅氏那裡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知道這些朝政之事。
左右流素召她入宮其實也只是想再見一面,並沒指望能探聽出什麼究裡來,敘了半日家常便命冰鑑帶她們下去歇息,順便去御花園閒逛一會。
覺羅氏離去時,雯月卻踟躕着站在原地,似乎想要開口卻又不敢。
流素見她模樣,道:“姨母你先去吧,雯月留下陪我說會兒話。”
覺羅氏離去後方問道:“表嫂有什麼話想說麼?”
雯月慌忙跪下:“民婦不敢當這稱呼,娘娘,您還是叫我雯月吧。”
“無論如何,你也算是我表嫂,哪怕是側室也是。”
雯月連連搖頭。
“這裡既沒有外人,你叫我流素小姐也可以,不用一口一個娘娘叫得這般拘謹。當年你不是很不待見我麼,在我面前還時常頂撞。”
雯月臉色通紅,但聽流素話音並無責怪之意,偷瞄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雖無愉悅之意,卻也不見生氣。
“起來說話,連冰鑑都出去了,這裡沒有第三個人,你何必還拘禮?”
雯月這才遲疑着起身,側坐了,似乎又不知說什麼纔好。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我不知從何說起……”雯月忽然發現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稱“我”,覺得有些不妥,想要改口,卻又說不出話來。
流素嘆了口氣:“你要是沒話說,我便歇下了。”
果然這一句引得她面有急色,道:“有有,我有好多話說……我……”
流素看着她,也不打斷,她這才正常了些,想了一會道:“有些話,三爺讓我轉告你,我覺得還是先說了爲好。”
“揆方?他有什麼話想對我說?”記憶中揆方最是寡言,見了她有時還會害羞,常被她欺負得啞口無言,兩人之間交集最少。
“他讓我告訴你,當年是老爺設計讓你進宮的。”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流素容色淡淡地。“他瞧不起我,覺得我出身低微,不配做你們納蘭府的兒媳婦。”
“不是的,一切都是因爲你的美貌。“
流素愕然:“因爲我的……美貌?“
“老爺說,咱們滿人中再也找不到流素小姐這樣的美人兒了,何況他日常留意過,覺得你善於察言觀色,很會揣摩他人心意,像你這樣的個性,適合在宮中生存,而且你的性格開朗明快,正是皇上喜歡的那種類型。”
流素震驚地看着她,心中漸漸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