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經知道自己的錯了,皇上別跟他置氣了,他到底還小。”流素見他仍是繃着臉,皺眉道:“哎喲,皇上,臣妾有些頭暈……”
“怎麼樣?剛纔是不是摔着了?宣岑蘇海。”
“不用了,皇上不生氣,臣妾就不頭暈了。”
玄燁又看了太子一眼:“都是你們這些人把他給縱壞了,慈母多敗兒。”臉上卻柔和了許多,扶着流素回座。
榮妃笑道:“皇上這麼緊張,莫不是敏妃妹妹也有喜了?”
她只隨口說笑,卻聽玄燁道:“快兩個月了,只是不知爲什麼,容易犯頭暈。”
榮妃怔了一下,就如同流素回宮那日一樣,其餘嬪妃臉色也各有精彩處,總是歡喜的人少,不悅的人多。若說宜妃的喜訊已經是個小型炸彈,流素的喜訊便不啻於七級地震了,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想法,她要是再生個皇子,旁人還有立足之地麼?
榮妃終於緩過神來,笑道:“恭喜皇上和敏妃妹妹了。”又向太皇太后道:“還得恭喜太皇太后呢,今年可得添三個重孫了,心裡可不知多歡喜。”
太皇太后笑道:“誰說不是,好在剛纔沒摔壞了,蘇墨爾,將這盅當歸黃芪烏雞湯去端給敏妃,來人將敏妃面前的菜撤換了,生冷寒涼都要忌。”又對玄燁道:“這麼大的事皇帝也不說,只顧着跟宜妃說話了。”
玄燁笑道:“她自己知道吃什麼,朕給她找了兩個有經驗的嬤嬤伺候着,吃什麼都會注意的。”
太皇太后皺眉笑道:“你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來了,鄭翠娘是你調去的吧,連哀家慈寧宮的人都動了,原來是去照料敏妃了。”
玄燁笑道:“皇祖母身邊的人多得很,回頭朕再讓敬事房給您撥幾個去。鄭翠娘會些醫理,接生和照料孕產婦都很有經驗,重要是可靠。皇祖母不會爲此責怪吧?”
太皇太后還未開口,榮妃已笑道:“瞧瞧皇上這心眼兒偏的!”
跟着又滿殿笑語喧譁,剛纔的事彷彿便風流雲散了。
從慈寧宮出來,玄燁低聲對流素道:“朕不送你了,你自個走路小心些,先去柔真那裡說幾句話。”
“知道了,她受了委屈,皇上要趕着去安慰。”流素抿嘴一笑,前幾日纔去了柔貴妃那裡,看來他倒是還挺惦記她的。
玄燁微微一笑:“你要是不讓朕去,朕便不去了。”
“還是去吧,臣妾覺得自己現在走路都如芒在背了。”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妒意由何而來的。
走了一段,忽聽太子喚她,她詫然止步。
“謝謝你。”
“謝什麼?”
太子仍帶着三分傲然神色,但已經客氣了許多:“謝你今日幫我說話,才免了我的責罰。”
“你該謝謝皇貴妃纔對,若不是她在旁勸解,皇上多半不會讓步。”
太子撇了撇嘴:“皇阿瑪更聽誰的話,我看得出來。”
“你這孩子,人小鬼大。”流素不禁笑。
“我不小了,至少看得出你頭暈是裝的,可是你不該裝頭暈幫我說話,那會兒人人都盯着你看,她們都很嫉妒你。”
流素不禁一怔,好半晌才摸摸他的頭:“謝謝你。”
太子卻一偏腦袋避開,挑眉道:“我會承你這份情的。”然後揹負雙手,像個大人似地走開,看着氣宇軒昂,還真有幾分儲君風範。
皇家的孩子,真是過分早熟。
流素微蹙起了眉,忽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也在做着和她們相同的事,想要教壞這個孩子麼?
出神間宜妃過來,兩人便相偕而行。
陪宜妃回了翊坤宮又坐了會,流素便吩咐滅了宮燈,兩人在黑暗中注視着偏殿的動靜,宜妃忍不住輕聲問:“真的會來麼?”
“如果是你,會怎麼做?”
宜妃稍一遲疑:“應該會警告她不要亂開口。”
流素森然道:“你說錯了,像你這樣柔善,怎麼能保證萬無一失?”
宜妃一驚:“你的意思是?”
流素剛以手掌做了個砍的姿勢,隨即低語道:“噓,有人來。”
只聽門外輕叩之聲,兩人同時一皺眉:“這時候誰來?”
流素輕輕將門開了一線,壓低聲音問:“綺霞?”
卻覺得門外稍一用力,一隻手探進來捂住她的嘴,跟着有輕笑的聲音:“是朕。”
流素讓開笑:“皇上不在柔貴妃那裡一親香澤,卻來這裡偷聽什麼?”
玄燁閃身進門低聲笑道:“來這裡偷香竊玉,還一偷成雙。”
宜妃啐道:“咱們倆都是有身子的人,皇上來這裡能偷到什麼?”
玄燁便一手一個抱在懷裡,笑道:“看你們倆抓賊。”
流素一怔:“皇上想親眼看,就不怕失望?”
他淡淡道:“失望跟親眼看有關係嗎?就算不是親眼看到,倘若在意,仍然是要失望的。”跟着豎指道:“噓。”
他們所在的這間屋便在常嬤嬤住處對面,在黑暗中時間長了便能漸漸視物,只見對門吱呀一聲開了,常嬤嬤有些鬼祟地走出來,似乎猶豫了片刻,跟景霜殿外值守的太監搭了幾句話說要起夜,便往茅房去了。
流素一皺眉:“好臭,皇上也要跟去?”
“當然。”
大約歷朝歷代也沒有過皇帝立在茅房外偷聽的先例,流素和宜妃望着玄燁,想要知道結果的好奇心已經被強忍的笑意給沖淡了。
常嬤嬤有些惱怒的聲音響起:“小瑛,找我來做什麼?”
這個叫小瑛的,是翊坤宮小廚房的一個廚娘。
“這是給你的,叫你一定要閉緊嘴。”
常嬤嬤的聲音有些遲疑:“僖嬪娘娘給的?”
“聽說宜主子查到你手腳不乾淨,誰讓你做那些事的?難道娘娘給你的還少麼,你這樣是惹禍上身!”
常嬤嬤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個是濫賭的,填不完的窟窿……”
“行了,娘娘交代了,以後她還會給你的,管好你的嘴。還有,當心你自己,宜主子知道你手腳不乾淨,會不會留你都難說。”
“我知道,宜主子寬和,說給我次機會。”她小聲嘀咕。
“我走了,對了,這是我給你留的,知道你好這口。”
“謝謝啦,還是你最好,回回都給我帶好吃的。”
茅房門打開,一個女子身影閃出來往小廚房那邊去了,常嬤嬤又過了一陣纔出來,見玄燁等三人從暗處出來,便想行禮,宜妃擺擺手,示意她跟他們走。
進了殿,流素掌了燈,玄燁在正殿中坐下,冷冷看着常嬤嬤。
她本已向宜妃和流素交代了一切,剛纔也不過是配合着演場戲而已,但見着了皇帝仍然是心慌神亂,撲通便跪下,連連叩頭:“皇上,皇上饒命,奴才是做過錯事,但已經……”
“行了,如實交代。”
常嬤嬤只得把已交代過的話又說了一遍,這個小瑛是內務府世家的,卻不知怎麼成了僖嬪的人。
流素看着常嬤嬤手裡的油紙包道:“拿來。”
“啊?”常嬤嬤哆嗦一下,摸出幾錠梅花金錁子遞上去。
“不是這個。”
“那……”
“油紙包裡的。”
常嬤嬤有些不解地遞給她:“這是小瑛帶給奴才的吃食而已。”
流素接過打開,是隻烤得酥香金黃的乳鴿,拔了常嬤嬤的銀簪直插到底,只見銀簪慢慢變黑。
常嬤嬤面無人色:“這……這……”
“這世上沒什麼人比死人更能保密。不過她若不是太過急切,也不會用這種下下策,你死了她還得設法掩蓋死因,也不是件易事。”流素似笑非笑看着她。
常嬤嬤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叩頭。
“行了,這件事還是看皇上怎麼處置吧。”
“你可以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玄燁緩緩道。
常嬤嬤愣了一下:“那這個……”她看着那隻乳鴿,僖嬪若知道她沒死,豈不是更不會放過她?
“這隻乳鴿,你拿去賞了那個小瑛的,說是朕的旨意。”
常嬤嬤又愣了一會神,才哆嗦着捧了那隻乳鴿出去。
“若僖嬪再找你,把朕賞乳鴿的事告訴她便行。”
“嗻。“
“皇上是不打算處置僖嬪了?”宜妃忍不住問。
玄燁臉上早沒了先前的笑意,有些淡淡的厭倦之色:“這事容後再議。”
宜妃想再說什麼,卻見流素使了個眼色,便默然不語了。
“槐序,你好好歇着,朕先走了。”玄燁安撫地摸摸宜妃的臉,她報以一笑,心裡卻有無數疑團難解,自然也有幾分委屈不甘,只是不放在臉上而已。
流素握一下她的手柔聲道:“我也先走了,別想太多,皇上會爲你作主的。”
“皇上去哪兒?”
“當然是陪你回明德堂。”
流素有些意外:“不去陪柔貴妃了”
“不是才從她那裡回來麼。”
一路沉默着進了寢殿,玄燁才道:“你怎麼不跟槐序一樣問朕怎麼處置僖嬪?”
在常嬤嬤和小瑛接頭之前流素就接到了羅碩的線報,說純親王府中有名侍妾姓赫舍裡,和僖嬪是有些淵源的,更重要的是那女子和索額圖是同宗,其祖父與索尼同是赫舍裡碩色之子。
這樣拐彎抹角的宗親關係套下來,不免令人想到若隨意處置了僖嬪,不知道這背後又有什麼盤根錯節的關係。
他想必是想先查清楚幕後所有關係再決定怎樣處理。
畢竟一個僖嬪不算什麼大事,而嫁禍宜妃這事其實也沒造成太惡劣的後果,單爲此事即便是治了僖嬪的罪,也不可能處置得太重。
知道了這些□□,流素便不會像宜妃那樣難於理解玄燁的反應,只笑道:“臣妾相信皇上的處置,無論您決定怎樣都自有道理。”
玄燁皺眉笑:“這可不像你說出來的話,朕發落你去南苑時你怎麼沒說這句?”
“可臣妾不也乖乖聽命去了,哪敢有半句微詞?”
“狡言強辯。”他笑着輕捏下她的臉蛋,“睡了。”
“皇上當真不去柔貴妃那兒?她不會生氣麼?”
“不會。”
流素看他漫不經心的神色,料想即便柔貴妃生氣,他也不會太放在心上。不過她更相信他有那種將女人哄得團團轉的本事,不禁心中暗歎。
他有好些天沒過來,這種溫暖的感覺不禁讓她有些依戀,蜷着身子往他懷裡縮了縮,便覺得他臂上一緊,在她後頸印了一吻,低笑:“有沒有想朕?”
她不作聲,緩緩閉上了眼。
翌日還要釋宜妃心中疑團,去了翊坤宮才知道昨夜小廚房有個廚娘暴斃,說是急病,草草處置了。
“沒想到常嬤嬤手腳還挺快。”
宜妃臉色有些不好,剛開口卻又吐了一陣才嫌惡地擦着脣邊低聲道:“她不但手腳快,還心狠手辣,昨兒那半夜的怎麼可能把乳鴿騙得讓小瑛吃下,想必直接是用了強。”
“小瑛就不會反抗麼?”
“不知道。”她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常嬤嬤很有點力氣,如果打昏了強灌也不是不可能。至於善後……總有人替她料理的。”
“不必理她,她料理了小瑛,也不代表她就會有什麼好下場。”
宜妃忽然握緊了流素的手低聲問:“你說……皇上會怎麼處置她?”
“你說呢?“
宜妃面青脣白,遲疑着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懼意。
“別怕,皇上又不會傷害你。”
她低聲道:“我以前從來沒想過皇上他也有心狠手辣的一面。”
“你以前也是大家小姐,難道在你的家族中就沒有過這些陰暗的東西?”
她泫然不語,然後輕搖頭:“爲什麼他不處置僖嬪?只是料理了這些無關緊要的奴才有什麼用?”
流素心想,皇帝料理這些無關緊要的奴才可不是做給宜妃看的,而是爲了滅口。不過她不想點破這一點,又何必讓宜妃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