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一直糾結胤祥的身世,關於這點,本文結束的時候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容秀側身讓他坐在牀沿,輕聲道:“皇上,她這會兒似乎自己放棄了生機,您跟她多說會兒話,只要她自己有生念,必定會堅持下去。”
玄燁心中煩亂,抱着流素,俯身喚了幾下,聽到的卻只是她齒縫間模糊不清的幾個字,他皺眉道:“她說什麼?”
“聽不清,像是什麼迎祥?”
他又喚了幾聲,心中無端地恐懼起來,彷彿她真的會如輕煙一般在手中消逝,俯耳道:“小素兒,小素兒,你要堅持住,現在你若自己放棄,朕該怎麼辦?難道你真的忍心離開朕?忍心讓這個孩子一眼都未看到這個世界就離開?從前你懷第一胎的時候,不顧生死也要生下他,現在反倒放棄了?朕要你活下去,還等着你白髮蒼蒼的時候,挽着朕……”
他一時說不下去,聲音微哽。
棺槨在濃霧中隱沒,流素正在一片空茫中不知所措,隱約聽見有人喚她“小素兒”,聲音好生熟稔,彷彿是她生命中最親近的一個人,忍不住便想回頭去看。
玄燁見她微睜了雙眸,眼神卻沒有聚焦,低頭在她眼簾上輕吻了一下,柔聲道:“小素兒,朕在這兒陪着你,你哪兒也別去,乖乖回來,好不好?”
“你說過,你是朕的,永遠都是。從前許多人離開的時候,朕都留不住,因爲他們都不是朕的,可是你也要離去,也要違揹你自己的誓言麼?朕知道,你說很多話的時候都不得已,只是敷衍朕,可只要這句是真的……就夠了,別的朕都可以不在意,只要你……”
他的淚水落在流素眼中,合着她的淚水滑落眼角。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羽扇般的睫毛忽閃了幾下,覺得眼中墜入一滴灼熱,跟着變得冰涼,似乎天上的雨絲,溫柔纏綿,卻又透着淒涼哀切。
他在她眼簾中的影像漸漸清晰起來,她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倒映,依稀有不捨和留戀。
他的眼神那樣溫柔,一寸一縷纏繞着她的心,她的意志漸漸瓦解冰消,放棄了再步入那片空茫之中尋找棺槨的念頭。
玄燁見她口脣又動了動,俯耳過去,聽見她微不可及的聲音:“玄……燁……”
“是,朕在這裡。”
流素脣邊泛起一朵笑意,像開在風中的鈴蘭,悽迷優雅。
玄燁感覺掌中她的手指動了動,反握住了自己。
“我的……孩子……”
“快出來了,你要堅持。”
流素閉了眼,握緊了他的手,莫名覺得有些心安,彷彿只要他在身邊,許多事便不用再畏懼。
“頭快出來了……用力……”幾名嬤嬤七手八腳,身上衣裳盡是溼透,卻沒一個敢鬆懈,都知道這是皇上最寵愛的敏貴妃,倘若一大一小哪個有什麼閃失,她們這幾個保不齊要掉腦袋。
嬰兒出來的時候,一名穩婆在他臉上抹了一把,登時便聽到哇一聲啼哭。
流素聽到這哭聲,周身都鬆懈下去,立時覺得身上每一寸都痠軟無力,整個人輕飄飄如在雲端,忽忽悠悠地便人事不省。
玄燁只覺她在自己懷中一軟,低頭看去,見她秀長的睫毛緊闔着,心頭一緊,伸指搭了會脈,覺得脈雖細速微弱,但尚平穩,稍定了神。
又見她臉上血色盡褪,黑髮溼溼地貼在額前,不禁更是心疼,替她掠了掠鬢髮。
跟着嬤嬤們收拾牀褥,爲流素擦拭更衣,她全然由人擺佈,並沒有醒。
玄燁見她昏睡得久了,有些擔憂,問岑蘇海:“怎麼這麼久還沒醒?”
岑蘇海一直不得機會診脈,心裡也是沒底,搖搖頭不能肯定。玄燁心中有些焦躁,喝令嬤嬤們加緊更衣,好讓岑蘇海診脈。
好容易一切就緒,岑蘇海答了句沒事,玄燁心中才算稍寧,這會兒方想起剛出生的孩子,除了聽嬤嬤們說了聲“恭賀皇上,是位阿哥”,竟沒去細看。
“抱過來讓朕瞧瞧。”玄燁小心翼翼從嬤嬤手中接過嬰兒,他這會兒大約正餓着,已哭歇了,自己拿着小手指在嘴裡吮着,看着好生可憐。
玄燁覺得從未見過這麼有趣的嬰兒,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已有過許多皇子,但抱着這個孩子的時候,覺得心中的歡喜是從所未有的。
跟着容秀喚他,說流素醒了,忙抱着嬰兒坐到牀沿去給她瞧。
流素看着襁褓中的嬰兒粉嫩的小臉,泛出一絲笑意來,心底說不出的柔軟,伸出雙臂想要抱他。
玄燁道:“當心些。”跟着小心翼翼地將嬰兒側放在她臂彎,笑道:“是個阿哥,你看,還是朕說的對。”
流素抿嘴笑了一下,又聽他道:“取個什麼名兒好?”
“皇上不等多擬幾個名字備選麼?”
“還是你取個好。”
流素想了想,之前是不知是男是女,便拖着沒去細想,這一時半會的又哪想得出什麼名字來。
玄燁忽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對了,之前你半昏沉的時候唸了幾個字,展顏說是什麼……迎祥?”
“什麼迎祥?”流素有些茫然,她全不記得了。
“迎祥……胤祥……是你那會兒迷迷糊糊間給取的名字麼?”
流素一凜,忽然想起了之前迷糊之間唸的是什麼。宜春迎祥,那是她寫的那幅字。她無法自圓其說,只能閉口不言。
玄燁本順口一說,也沒怎麼在意,跟着道:“國家將興,必有禎祥,胤祥這名字挺好的。”
“胤祥……”流素微微閉上眼,心裡輕嘆了一口氣。她到底不是歷史上多出來的一個人。
“怎麼了?”
“沒什麼,臣妾也是覺得這名字甚好,難得皇上也喜歡。”
玄燁微微一笑:“你那會兒迷迷糊糊的,原來是忙着取名字呢,朕還道你睡着了。”
流素明知他只是說笑,好令自己心情輕鬆些,其實方纔那陣所有人都不知有多緊張,她當時雖意識混沌,但這會兒細細回想,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個個都緊張萬分,生恐她有個不側,玄燁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記憶中已然模糊,但每個字都帶着繾綣溫柔之意,萬般眷戀不捨。彷彿還有幾分害怕失去的恐懼。
流素默然伸出手去,在被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他朝她一笑,眼底盡是溫情。
兩人正四目相對,靜默無言的時候,微妙而溫馨的氣氛卻被一聲嬰兒啼哭打破,玄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臂彎的小嬰兒,低聲笑罵:“你醒的可真不是時候!”卻仍是將他抱起來哄着。
流素見他全然不會哄孩子的模樣,不禁噗哧一笑:“他是餓了,你怎麼哄也不行的。”
跟着有乳母來接過去餵奶,嬰兒啼聲一消,室內又靜下來。
這會兒岑蘇海及嬤嬤們早已撤離,宜妃惠妃也相偕離去,玄燁見容秀仍守候在側,道:“你下去吧。”
容秀道:“皇上,這會兒主子該好生休息,不宜多勞神。”語氣雖恭敬,言下之意卻是要他離開。自古產房爲污穢之地,他居然一直在側陪產,其實已經不合規矩了。
玄燁皺眉一笑:“你身邊的人好生犀利,連朕也要趕走。”
流素微微一笑:“展顏是怕皇上被血腥氣衝了……對了,小公主她……”提及此事,她臉上的笑容也消了。
玄燁一怔,這纔想起今日十一公主夭亡,柔貴妃還在那裡慟哭不止,心中的喜悅多少也被沖淡了,沉默了一會道:“朕不去了,留下來陪你,你睡會兒。”
“皇上……”
玄燁不說話,流素便也知道,他並不是只顧着這邊添丁之喜,全不理會柔貴妃的情緒,而是他自己也不想面對。
他終究也是個人,並非無堅不摧,經歷過太多次這樣令人無助的親情缺失,下意識地,他也想回避一下那種悲慟之事。
況且紅事總比白事要重,夭亡的公主,實在不宜再多提及。
流素看着外頭天色也黑了,輕嘆口氣,點了點頭。
當晚,啓祥宮的喜氣盈人與永壽宮的淒涼光景恰成對比。
柔貴妃那裡哭得摧心斷腸,啓祥宮裡卻是道賀的人踏破門檻,後宮嬪妃們得知喜訊的,連晚膳睡覺都顧不得,全都上趕着過來巴結。心裡頭罵着的,表面上也都笑得春風滿面,彷彿比她們自己誕了皇子都要欣喜。
唯有成嬪一直在永壽宮陪伴着柔貴妃,一陣一陣的陪她掉淚。
“文熠,你瞧,這宮中的人情冷暖就是這樣……她生了兒子,人人都去了,我的女兒死了,卻連她的親阿瑪也不過來了……”
“柔真……”成嬪含淚抱着她,輕拍着她的背。
柔貴妃倚在她懷裡,已哭得力竭。
“文熠,這宮中除了你,再沒有人真心對我了。”
“別這樣說。”
柔貴妃悽然一笑,眼中滿是絕望與仇恨,輕聲道:“章佳流素,我此生與她不共戴天!”
次日聽聞隔夜柔貴妃着令慎刑司處死了一名宮女,罪名是在處置小公主身後事時對公主言行不敬。
流素當時沒有在意,待惠妃攜納蘭珍前來賀喜時說到此事,惠妃有些吃驚道:“莫不是我當時令她去報訊的那宮女?”她當時情急,隨手拽了名宮女,壓根兒沒看清是何人。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柔貴妃平素裡看着爽朗明快的一個人,素來也算平易近人,怎麼竟下得如此狠手?
而且,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擺明了便是因那宮女報了訊,令皇帝匆匆離去,柔貴妃心裡不痛快才發泄在她身上的。
流素蹙起眉來,好端端一個人,什麼事也沒做錯,只因爲她報了個訊便被處死了,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痛快。
惠妃也是一皺眉:“下手好狠,沒看出柔貴妃竟然也有如此冷戾的一面。”跟着道:“左右只是個奴才,別說這些晦氣事了,流素生了小阿哥,是天大的喜事,不要被這些不相干的事擾了興致。”
流素道:“並不是不相干的事,她那是向我示威呢,擺明了要跟我誓不兩立了。”自姒貴人的事之後,她已察覺柔貴妃的用心,但這樣明着與她對立,倒也是出乎意料。
如今納蘭明珠失勢,憑她的出身,難與鈕鈷祿氏抗衡,然而兩人同爲貴妃,她倚仗的卻是皇帝的寵愛,到最後究竟誰佔上風,還是未知之數。
胤祥洗三禮時,柔貴妃着人送了份價值不菲的賀禮來,她自己卻以白事爲由避而未至,聽起來也是情理合度,並未失禮。
太子和胤禔、胤禛也相偕過來,很是出人意料。
太子小小年紀,已頗有儲君風範,送了對百年長壽赤金擺件;胤禔送了件翡翠長生果吊墜,多半還是惠妃爲他準備的;胤禛出手最是寒酸,只一件桃木掛件,趨吉避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