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明德堂,流素沉思道:“有沒有覺得張常在有些不對勁?”
“沒有啊。”
“她從前不是這樣看着膽小的樣子。”
“這些年過得不好吧。”展柏華答。
“好像是做了什麼事的心慌,不純是瑟縮。我跟她向來沒有過節,上回看煦姐兒的時候她還比如今大方得多,爲何今天見了我要做出這副模樣?再說她什麼時候怕過媛貴人和純貴人?那兩個位分雖比她高些,卻也都是昨日黃花。”
“也許是安嬪替她們撐腰?”
“安嬪現在有能力給誰撐腰?連姒貴人都沒把她放在眼裡。”
“那……”
“去把烏正……不,把吳四根叫來,要悄悄的。”
“啊?張常在跟前只有吳四根和兩個宮女,要悄悄的叫來不讓她發現……”
“也對,去儲秀宮。”
半途折回儲秀宮,冰鑑等都很意外。
惠妃和納蘭珍見了她,略有些驚訝,但聽說要找吳四根,就更奇怪。
“姐姐幫個忙,就說你要調他過來做些事。”
“這有什麼難。”惠妃笑着命順婭去叫人。
吳四根過來時有點摸不着頭腦,見了禮便恭敬地站在那裡。
“張常在最近常找烏正做事?”
“回敏妃娘娘,倒也不是經常,有時候會。”
“做些什麼?”
“不知道。”吳四根摸摸腦袋,有些疑惑。
看他的表情也不似作僞,便又問:“烏正對張常在很是忠心?”
“那是自然,常在小主在鹹福宮住了十多年了,別人都來來去去,只有她從來未調過,大多數時候烏公公只伺候她一個啊,怎能不忠心於她?”
烏正是首領太監,張常在遷出鹹福宮也沒有資格帶他走,但相處十餘年,兩人主僕關係顯然非同尋常。
“你最近幫本宮留心下張常在找他都做什麼事,說些什麼話,要悄悄的,懂麼?”
“啊?”
流素道:“本宮不會傷害張常在,只是怕她做些傻事會把自己給累了。”
吳四根有些吃驚:“會有什麼事……”
展柏華已遞上兩錠銀錁子,笑道:“不會白讓你做事,這是咱們敏主子打賞的。“
“這個……”
“本宮可以向你保證,張常在不會有任何損失。”
“敏主子吩咐,奴才自當遵從。”有銀子拿還不用賣主,自然是好辦。
吳四根走後,惠妃疑惑地道:“那女人能做出什麼事來,至於你這樣上心?”
“現在還不知道,只是覺得她的舉動有些可疑而已,但也未必有什麼。”實際上也不關她什麼事,只是最近閒得太無聊打發下時間吧。
惠妃並不關心張常在的事,笑道:“你喜歡就去查吧,有了眉目跟我說說是什麼事。”
納蘭珍笑道:“還有什麼好問的,定是跟鹹福宮鬧鬼的事有關。”
“哦?”惠妃詫然笑,“原來是那事,妹妹管這幹嘛,皇上和皇貴妃都不管了,讓那兩個自生自滅去。”
“我也是好奇,想看看到底有沒有鬼。”
“你膽子可真大,可別讓自己有了閃失,晚上別去那種地方。”
“我知道的。”
過了好一陣沒有任何消息,後宮平安得有些無聊,流素沒想到在宮中還能有這樣一段安寧的生活。只是時不時犯頭暈,倒也沒有像之前那樣不省人事。
有了那一夜的經歷,她心裡多少有些陰影,無事絕不肯去乾清宮,怕再遇見不想見的人。
只是被宣召時她仍不得不去,心裡不免嘀咕,這陣子都將她當孕婦看待,玄燁即使留宿也不敢碰她,總是小心翼翼,又何必再宣召。
到了乾清宮門外,近了殿門卻聽見喧譁笑語,她不免有些詫異,原來不止她一人。
踏進殿更是奇怪,竟然笙歌笑語,衣香鬢影,四名新入宮的貴人常在坐在一處,正在說笑,見了她卻同時禁了聲,表情各異,盈盈向她請安。
玄燁還未親至,說是騎射之後沐浴更衣去了。他素不愛這些聲色犬馬,除了年節生辰,從不見他在宮中筵宴歌舞,今日既然召了樂工,想必是有些喜事。
“不知今兒是什麼日子?”
納蘭青梅笑道:“是芳汀生辰啊。”
流素微覺意外,芳汀生辰竟然如此重視,在乾清宮樂舞?但看這情形又不像是有準備的筵宴,乾清宮統共才這麼大,不可能宣召所有嬪妃來爲她慶賀,以所設的主座來看,也就只她們五人。
“是這樣,芳汀……”
芳汀卻忽然打斷納蘭青梅,笑道:“敏妃姐姐不要介意,妹妹今兒過來乾清宮跟皇上討個禮物,他纔想起是我生日,說既然來了便召些歌舞助興吧,又叫來了三位姐妹替我慶賀。”
“這是好事啊,爲什麼要介意?只是皇上也不知會聲,本宮連禮物都沒帶,真是讓妹妹見笑。”
“姐姐來了就好,妹妹多謝你還來不及。”
芳汀於禮節方面是一應俱全,可不知爲何,流素覺得她眼底確如玄燁所言,帶着些微陰鬱之色。又想這種場合不知宣她來做什麼,倒是覺得本來言笑晏晏的四嬪因她的到來而拘束收斂了許多。
流素落座後拔下發上一枝鑲油青翡翠點翠鳳鈿子遞給芳汀,笑道:“真的身無長物,唯有聊表心意,妹妹可不要嫌棄。”她素日不大愛這些,好在今日倒還簪了枝鳳鈿子,不然免不了空手。
那枝鳳鈿子做工精緻,翡翠成色上佳,價值不菲,芳汀忙謝過。
納蘭青梅笑道:“敏妃娘娘的東西自然樣樣都是好的,隨便一枝鈿子也比咱們三人的禮加起來都要貴重。”
玄燁溫潤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什麼好東西,這樣貴重?”他含笑踏進殿來,雙目中似乎還氤氳着浴後的水意,一身石青緙絲團龍雲紋便服,很是隨意。
掃了一眼那鳳鈿子,笑道:“的確是手工精緻啊,這點翠鈿子還是年前才從內務府打造好的新款。”
流素心裡一跳,有些擔心他又說自己將他送的東西隨意賞人,見他眼波柔和,心中稍定,笑道:“臣妾通身就這一樣見得人的玩意兒,芳貴人生辰,總不能空手吧?只怪皇上都不給時間讓人準備一下。”
“朕之前也不知道,芳汀才說的,又不讓大肆筵宴,說年輕資歷淺,不想爲這樣小的事鋪張招人口舌,只請了紹貞她們,朕想你最近大約悶得慌,才叫你也來湊個興。”
“臣妾就說呢,這裡都是年輕的妹妹們,只怕是會嫌棄臣妾跟不上她們的言談喜好。”
芳汀笑道:“敏妃姐姐這話說的,您正當青春,不嫌棄妹妹們說話幼稚不懂事便是萬幸,咱們要是有個行差踏錯、言語不謹慎的,纔要請姐姐多提點。”
可真會說話,一張小嘴溜得跟說書的似的。流素微微一笑,也不知是仁孝皇后家學淵源,還是她留下那幾個大宮女將芳汀□□得如此圓滑。
“近日好些麼?”玄燁在歌舞聲中靠近她,低聲詢問。
“一切安好。”才三兩日沒見,能有什麼不正常。
“有沒有厭食、返酸……”
流素在袖底輕推他,含笑瞟他一眼,不想在這些新人面前多說什麼,何況還未曾確診。
好在絲竹琴瑟悅耳,殿中舞姿曼妙,他們說話聲音又低,四嬪都未曾留意他說什麼。
“怕你悶得慌。”
流素嫣然一笑,覺得手心一暖,他從袖底握住她的手,含笑凝視,指尖在她掌心輕颳了幾下,癢得她想笑。
於是兩人只顧着眉來眼去,壓根兒沒留心樂工們彈奏些什麼,舞姬又跳了些什麼。
忽有一陣幽深琴音不絕如縷,在曲樂將終之時銜接前奏,舒緩地響起。
流素微怔,循聲望去,見是名女樂工正在彈琴,指尖音符流水般輕瀉,極是優雅輕揚,宛如浄淙流泉在山間流淌,曲意深遠幽微,技藝嫺熟高妙,不由輕讚了聲。
玄燁也微頜首:“倒沒注意宮中還有這樣超拔的琴師,從前卻是走耳了。”
魏珠在下首聽了,笑道:“回主子爺,不是您走耳了,這女琴師是年前纔剛招進宮的,除夕筵宴時尚在學習宮廷禮儀,這回怕還是頭次被宣召奏曲。”
“哦?”
“叫什麼?”
魏珠便上前去問了過來回話:“說叫莫展顏。”
“這名字挺好,人也長得可人,最主要是琴技高超。”
“你喜歡,以後日日宣她去明德堂彈琴都行。”
流素笑道:“怎能這樣,那別人要聽時可怎麼辦。”
玄燁一笑。
聽了一會子,她忽然隱隱覺得胸悶,又有些犯惡心,低聲道:“皇上,臣妾想先告退了。”
“怎麼了,不舒服?要不要宣岑蘇海?”
“不用。”
“你去東暖閣歇着,朕讓魏珠替你備晚膳。”
流素點點頭,跟着魏珠離席,向芳汀等先招呼一聲退了。
出了乾清宮沒多久,撞上陽笑,卻聽他請安之後問了魏珠一句:“魏公公,先前是誰在裡頭彈琴?”
“宮裡新來的樂師,叫莫展顏。”
陽笑嗯了一聲。
“模樣兒挺可人,陽侍衛想見見麼?”
陽笑道:“娘娘取笑。”
流素微笑道:“這怎麼叫取笑,陽侍衛的年紀早該妻妾成羣,兒女繞膝了吧?”
明知故問,陽笑報以一笑不答。
魏珠笑道:“娘娘不知道,陽侍衛眼高於頂,什麼王孫貴族家的格格小姐都看不中,皇上幾回想給他說項,都被婉拒了。”
“哦?這樣挑剔可不大好,正室穩妥挑剔些也罷了,總得先納幾個收房的。”
“奴才也這麼覺得,不知什麼天仙似的人兒才入得了他的眼。”
看見陽笑一成不變的神情,流素就想打破他那恆靜無波的從容,想看看這個男人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變色,正要再調侃幾句,卻又覺得頭暈,只得從他身邊走過去。
魏珠待她歇下後纔去安排晚膳,東暖閣便只剩了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