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玄燁罵良妃爲辛者庫賤婦一句,史有記載,雖然不知究裡,但並不是我杜撰出來的。照此看來,不管他是否對良妃曾有一時恩寵,但骨子裡其實是瞧不起她的,至少不會有什麼真情。在那種年代,對於女子,一個賤字是不能輕易出口的,能罵出這樣的話來,想必良妃本人是有點問題。單以出身去斷定原委並不合理,玄燁的嬪妃中宮女出身的不止良妃一人,衆所周知德妃就是,後來得寵的裕勤陳妃也是,事實上敏妃也是宮女出身,辛者庫也不是如想像中那樣下賤,由此推斷良妃的品性多少是有疑問的。
關於胤禛稱胤禩爲賤種這一點,應該也並不出奇。四八之爭中胤禩敗落,最後被貶改名爲“阿其那”,傳統稱是譯爲“豬”或“狗”的意思,也有譯爲“不要臉”,雖然衆說紛紜,但一定是貶低和厭惡之意。最終老八死於牢獄,疑爲下毒至死,看來老四對老八的恨由來已久,不可調解。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
良妃臥病於榻。
這場病來得突兀,久久不愈,偏此時值□□勢力日衰,八貝勒胤禩結黨爭儲的緊要關頭,因此他竟久未進宮視疾。
良妃每日只望着兒子能回宮探視一眼,但終而不得。
昏沉之中,她聽聞輕微的腳步聲,掙扎着想要起身:“清文,是不是胤禩回來了?”
然而好容易強撐着半坐起,努力擡眼去看時,卻看見玄燁森冷的眼神。
她呆了好一陣,纔回過神來:“皇上,您來……”
“是你暗地裡傳話給胤礽,讓他說那句話的?”
“皇上……說的是什麼意思?臣妾……臣妾全不明白。”
玄燁突然踏上兩步,俯視着她冷笑:“除了你,還有誰想得到那些?香芩雖對當年的事有疑,但她並不熟識容若,只有你……你讓胤祉傳話給胤礽,是想讓所有人都去懷疑胤祥的出生麼?!”
良妃面色灰白,虛弱地喘了幾口氣,畏怯地往後縮了縮身子:“皇上……您……您說的……臣妾不知是……”
“這麼些年,朕還真是小看了你!當年向你問他們的往事,朕就該看出你居心不軌!朕只是讓你說他們相處的一些瑣事,你連不該說的也說,心存何念?”
“不……皇上,臣妾不是那個意思……臣妾……”
玄燁厲聲道:“告訴你,不管胤祥是誰生的,都不是你配管的事!她再對不起朕,也比你好上千倍萬倍!你以爲你是誰?不過是個辛者庫罪藉出身的賤人!當年若不是以爲你對她忠心,朕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
良妃瞠目相視,呼吸越發急促,全身都顫抖起來。
這麼多年來,她在他眼裡不過是個辛者庫賤婦,只因是敏妃身側的人,才能蒙他一時恩寵而已……
哪怕伺候他數十年,她依然只是敏妃的一個奴才而已。
良妃劇烈地嗆咳,直至咳出血絲來。待回過神來,玄燁早已不在。
她失聲痛哭:“清文……清文……”
然而承乾宮內如今冷清一片,廊下所有伺候之人早已奉玄燁之命被肅清,仍未敢回到原位。
他要說的那些話,自然不能讓任何人聽見。
清文是第一個在暗處窺伺着皇帝離去的人,剛顫抖着慢慢走近階下,忽聽見承乾宮門口一聲低咳。
她驀然轉身,看着緩步而入的胤禛和岑蘇海,驚魂稍定,側身請了安。
胤禛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叫清文?”
清文一怔。
雖然這些皇子們從來不拿正眼瞧她們這些奴才,但伺候了良妃二十餘年,胤禛不可能不認識她。
“聽說你智計過人,從前在僖嬪身邊時就頗受重用,想來良妃娘娘將你調到身側,也正是因你會爲她出謀劃策吧?”
這話音未免有些不對,況且胤禛的語氣很是詭異。
清文剛想說什麼,突然覺得喉間一緊,胤禛五指如勾,卡在她喉間,她被迫仰臉與之對視。
胤禛那張臉,在皇子中是出名的陰鷙冷漠,哪怕是尋常時候相見,也令人不寒而慄,而今日之惻冷,更是倍增。
“四……四……”她喉間被緊鎖,越來越發不出話來。
胤禛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擴散,殘酷冷戾。
清文這才發現,這位四貝勒笑的時候,原來比不笑更可怕。
“出賣主子的奴才,都是要死的。”胤禛微笑着,指間加力,只聽見咔一聲碎裂之聲,清文雙眼突出,再也發不出絲毫聲息。
胤禛手一鬆,清文的身體如一隻破口袋般軟軟滑落在地。
他面無表情地拍拍雙手:“太不濟事了,以後這種年紀的宮女就不該去井邊打水,不慎落入井中,連呼救都來不及。”
岑蘇海漠然看了腳下的屍體一眼。
踏入正殿,胤禛臉上始終掛着剛纔的笑意。
“良妃娘娘。”
良妃正擁着衾被蜷在牀角,呼喚貼身的幾名奴才,可竟然一直未有人進殿。
“臣見過良妃娘娘。”岑蘇海恭聲見禮。
“你們……來做什麼?”經剛纔玄燁那一嚇,良妃仍驚魂未定,疑惑地看着他們。
胤禛素來與她不親近,在此刻上門,隱隱令她覺得有些不對。
“良妃娘娘可是缺人伺候?要不要我去給你調幾名奴才過來?”
“四貝勒,你……”
“哦,倒是忘了,良妃娘娘現在身體抱恙,更缺的是御醫。岑蘇海,還不快上前去替娘娘把脈診治?”
岑蘇海應聲上前,伸手便朝良妃腕上搭去。
“不不……你想幹什麼?”良妃哪怕再不靈醒,也知道這陣勢不對,哪有御醫如此失禮,隔簾未設,左右無人侍立便徑直來碰嬪妃的?
岑蘇海朝她笑了一下:“良妃娘娘,臣只是來替您診脈的。”
連岑蘇海的笑容也如此陰冷,良妃尖聲叫:“滾,你們滾出去!清文,蕊珠……來人吶!”
胤禛微笑搖頭:“良妃娘娘,難道你不清楚你這場病是因何而來麼?”
良妃驀然止住聲音,驚恐地看着他們。
“難道……難道本宮的藥……”
岑蘇海淡淡笑道:“娘娘,臣開的藥可還入得了口麼?”
“你們……你們竟敢下藥害本宮!胤禛,本宮到底是你庶母!你怎能這樣……”
“庶母?”胤禛縱聲一笑,“我皇阿瑪的女人全是我的庶母,我究竟有多少庶母,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你除了生了胤禩那個賤種,與別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你……你連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就不怕本宮去告訴皇上!”
胤禛笑聲一止,恢復了素日那種鷙冷神情,看她的眼神彷彿看着一隻微渺的螻蟻:“你在他眼中,不過是個賤人,永遠都是敏妃的奴才。”
良妃面色灰敗,原來,他們是替流素來取她的命。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年她因敏妃而受冊,如今也將因敏妃而死。
岑蘇海掌中不知何時擎着一根銀針,半尺來長。他微笑道:“良妃娘娘,您下到黃泉時,可以與溫僖貴妃作個伴,她也很喜歡這種銀針。”
“岑蘇海,你放肆!你就不怕被查出……”
“良妃娘娘,您安心去吧,皇上如今已沒有興趣去知道您的死因了。”岑蘇海挑了一下眉。
良妃的身體無聲無息軟倒在牀。
胤禛和岑蘇海步出承乾宮,天色越發沉暗下來,蕭索寒風捲着枯葉在他們腳邊盤旋。
“四貝勒,太子與三阿哥……”
“太子麼,如今已近癲狂,再廢他不過早晚之事。他一失勢,胤祉也成不了大器……不過重要的是,皇阿瑪一定會讓他們倆閉嘴,用不着我來操心了。”胤禛淡淡地望着前方。“這件事,永遠不要讓胤祥知道。”
“臣明白。”岑蘇海望着陰暗的天際,一絲銀髮飄拂在他耳邊。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卒於承乾宮。其宮中掌事姑姑清文於同日不慎落入井中溺水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