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燈火通明,那邊廂榮嬪生了兒子歡喜無限,這邊槐貴人就面臨小產危險,這後宮中的悲喜真不過瞬息之間。
槐貴人承寵多年久未有孕,這回有了本是小心無比,豈料會遇到這等事?
瓊貴人臉色驚慌,在外室不安地站着,玄燁和流素進了內室,見八面海棠凍石屏風阻隔牀榻,裡頭傳來穩婆急促的說話聲和槐貴人的喘息哭喊聲,間或夾着御醫的吩咐聲。
轉到屏風後,錦帷低垂,穩婆正在牀上叫槐貴人用力,槐貴人一隻手低垂牀沿,上面搭塊錦帕,御醫正按在腕脈上,臉色很是不好。
槐貴人才有孕五個月,現在用力做什麼,不言而喻。
玄燁叫了聲:“槐序!”
“皇上!”槐貴人隔帳喚了一聲,悲切悽惋。
玄燁心情急躁,撩帳就想看,卻被穩婆在裡頭阻住了:“皇上,看不得!”
玄燁喝道:“到底怎麼了!”
“稟皇上,槐貴人小產,穩婆正在處理死胎,如有不慎,死胎遺留腹中,會造成日後再孕困難,此刻絕不能有何意外,皇上還是稍安勿躁,在外室靜候吧。”御醫林石保十分鎮定,並不爲玄燁的怒氣所驚。
玄燁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退回外室,見了瓊貴人,喝問:“到底怎麼回事,從頭說來。”
瓊貴人臉色煞白,道:“臣妾並不知詳細根由,還是由綺霞來說吧。”
綺霞是槐貴人剩下的陪嫁婢女,跪下答話:“這幾日貴人小主夜夜驚夢,都說英答應入夢,對着小主哭訴,說她死得冤,夜間睡得不安穩。今日小主說想去看看英答應原先住的屋子,還不準奴才們跟着,奴才和明沅、小狄子就在外頭候着。沒多會聽見小主在裡頭驚叫,跟着衝出來,就臉色不好,捂着小腹哭喊了。奴才見小主裙上盡是血,見了紅,便去請御醫。”
祥意也跪下答:“事後小狄子向奴才稟報,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奴才讓明沅先去報信,差人去叫了穩婆過來處理。”
“爲什麼讓小主獨自進英答應的寢殿?”
“回皇上,那裡頭是空的,英答應當初一應用品皆由內務府處理了,不過一些陳舊傢什,並沒有什麼,也沒有人在裡頭,奴才等想不到會出這種事。”
玄燁略一思索,雖清朝皇帝多信佛,但玄燁對怪力亂神並不十分相信,他狐疑地朝英答應住的偏殿掃一眼,舉步過去。
流素跟着,玄燁道:“你留在這裡,免得有什麼驚了你,祥意,跟朕過去。”
流素道:“天子威嚴,縱有污穢東西也早被龍威所懾避開了,臣妾並不怕。”
玄燁看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流素又輕聲道:“臣妾並不信鬼神之屬,縱有的話,英答應和槐貴人素來相安,不可能會來害她。”
玄燁點點頭。
偏殿安靜,並沒有異樣之處。只是無人居住,空氣微有閉塞不適。再看桌椅妝臺,俱是明淨無塵,玄燁問:“這裡怎麼這樣乾淨?”
“回皇上,雖無人居住,但奴才仍會日日命人打掃,不使積塵。”祥意處事謹慎妥帖是出了名的,律下亦嚴,玄燁嗯了一聲,想是對他較爲滿意。
走了一圈,並不覺得有何不妥,玄燁沉吟一下,正欲退出,卻見流素正面對香案呆呆不動,案上置一隻紫金琺琅香爐,裡頭尚有香菸嫋嫋,旁邊兩枝白蠟燭光輕搖。
“小素兒,怎麼了?”
流素道:“這是誰點的?”
“回貴人小主,想是槐貴人點着了,想爲英答應燒柱香以示哀悼。”
流素揭了香爐蓋子聞了半晌,冷冷道:“我覺得這屋子裡頭曾有人燃過別的香料,只不過現已清除乾淨,又被檀香氣息蓋過,纔不易察覺。”
玄燁一怔,上前聞了一下,並不覺得有太多異樣,想是燃的一束檀香味道甚濃,給蓋過了。
“小素兒,你覺得這屋裡頭有什麼味道?”
流素不答,對祥意道:“叫林御醫來。”
祥意道:“嗻。”
流素見祥意神色鎮定,處事不亂,極是精幹穩重,道:“皇上,這個祥意可是宮裡的老人兒了?看着辦事很是穩妥。”
“是,祥意入宮後所伺候的主子都對他備加稱讚,處事也穩妥。”
林石保過來,先在空氣中聞了一陣,又去香爐前再聞了一陣,搖搖頭:“味道並不明顯,似乎不是在爐子裡燃的。”伸指捻了香灰再嗅一下,再搖頭。
流素道:“林御醫覺得這屋子裡沒有異樣味道?”
林石保道:“有,臣的確聞到,可是極淡,且也找不到痕跡。”
這會兒聽報說槐貴人的死胎已經產下,穩婆正在處理,除了胎死腹中,大人情況尚好,並沒有意外。
流素低頭思索一會兒,忽擡頭道:“把所有奴才都召過來,只留綺霞和穩婆照料貴人,有事隨時來叫林御醫。”
玄燁道:“小素兒,你究竟聞到了什麼味道?”
流素道:“臣妾不敢捕風捉影,所以要召齊人問清楚。”
翊坤宮的奴才一溜兒跪成兩排,連同伺候瓊貴人的,一共是八名宮女,六名太監,從前伺候過英答應的人已經被打發到別處。
流素道:“槐貴人出事後安頓下來之後,明沅去報皇上了,綺霞請御醫了,那麼小狄子在做什麼?”
祥意道:“回小主,小狄子一直守在屋外,雖奴才與他查過屋裡沒有意外,但生恐裡頭仍有何不妥,奴才命他守着不讓人進來破壞一切。”
流素淡淡笑一下,還懂得保護現場,這個祥意做事夠仔細的,晚幾百年生得去做刑偵工作纔好。
“也就是說這屋裡頭除了祥意和小狄子沒人進來過?”
“回小主,沒有。”
“槐貴人進屋的時候什麼時分?”
小狄子答:“約摸戌時三刻。”
“現在是幾時?”
小狄子道:“快亥時了。”
流素點點頭,忽又笑了一下:“小狄子,你真肯定沒有人進過屋?”
“奴才扶貴人回屋後,在這外頭一直守着,無人進屋。”
流素突然臉一板:“大膽奴才,竟敢欺上!”
“奴才不敢!”
玄燁掃了香案一眼,緩緩道:“近一個時辰,香已燃到梗末,這蠟燭卻纔燃了一半,這等粗細的蠟燭所燃時間應該是和香差不多,你居然說沒有人再進過這屋子?”他雖然聞不出異樣味道,但經流素提醒,很快就注意到了這些微末枝節。
流素冷冷道:“小狄子,你把原先槐貴人點的蠟燭放到哪裡去了?”
小狄子叩頭道:“奴才不知道,奴才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玄燁道:“拖這奴才去尚方院,直到他招供爲止。”
“皇上饒命,小主饒命,奴才真的不知道!”
玄燁臉色不善:“你既不知,留着你還有何用!”
“皇上饒命……”
流素道:“其實臣妾也覺得他知道的並不多,知道更多的,應該是這個人。”她伸手一指祥意,然後又問:“首領太監會命人日日打掃偏殿嗎?”
下跪的幾人一起搖頭。
“那多久打掃一次?”
明沅小聲道:“總要六七天吧,無人居住了,無須天天打掃。”
“沒錯,恰這麼巧,這幾日打掃得這麼幹淨,祥意,你說是爲什麼?”
“只是湊巧,今兒白天打掃了而已。”
“因爲你打掃勤些,進來走路便不留腳印,否則的話地上薄有積灰,很容易看出屋裡除了槐貴人的腳印,可能還有他人的腳印。你讓小狄子換了蠟燭,又是爲了什麼?”流素不等他回答,便替他答了:“因爲你急於要換去曼陀羅花捻成燭芯的蠟燭,至於你把換下的蠟燭扔到哪裡去了,只要仔細搜宮就能發現。”
白曼陀羅主要成份爲東莨菪鹼,對心率呼吸都有興奮作用,雖然沒有致流產的作用,但心率呼吸加快,情緒產生變化,無疑對孕婦有極大影響,幻聽幻視足以令一個人精神崩潰,在這種情況下小產是遲早的事。這還是槐貴人月份小,倘若臨盆之際,身體負荷不了,一屍兩命是不足爲奇的。
玄燁陰沉沉看了他一眼,道:“小珠子,帶人去翊坤宮各處搜。”
“林御醫,你說說曼陀羅的藥性怎樣?”
玄燁一揮手:“不必說了,朕懂醫理,白曼陀羅少量會致人昏睡,過量會產生幻覺,令人興奮,槐序長久以來神思倦怠,體內必蓄積了不少曼陀羅藥性,日常是誰負責她的飲食?”
明沅哭道:“是奴才和綺霞,可是奴才們並不知道……”
“不怪你,小廚房是誰管理?”
“都……都是祥意公公……”
流素道:“祥意,你還在爲誰隱瞞?別說你一個太監,禍害龍裔會得什麼好處!”
祥意一言不駁,叩了幾個頭道:“都是奴才的主意,一切是奴才自己做的,與人無尤。”
玄燁氣極反笑:“好個奴才,你主子是誰你搞清楚沒有?這整個後宮包括大清天下的主子都是朕,不是指使你的那個人!”
祥意苦笑一下,突然臉色發紫,晃了晃便倒下去。
流素失聲道:“他居然服毒自盡了!”
玄燁震怒道:“把這奴才拖出去,曝屍三日,朕倒不信還挖不出他幕後的人來!”
流素輕嘆一聲:“其實他忠心護主,也算是個忠僕,曝屍什麼的就算了,倒是找出指使者才重要。”
玄燁冷冷道:“着朕旨意,將他屍體拖出午門,懸三日,叫所有奴才輪流去看。”
流素心裡突然打了個寒戰,這是殺雞儆猴,讓所有奴才都知道做這種暗害嬪妃、殘害龍裔的下場。心裡轉了個念,隱約猜到了是誰指使祥意,只是還有個問題卻想不通。
隨即魏珠率人來報,搜到祥意屋裡的衣櫃有夾層,裡頭有烘乾的曼陀羅花碾成的粉末及提煉的成品,還有一些白蠟,經林石保聞過,說蠟燭芯的確是曼陀羅花製成。
玄燁指着小狄子:“把這個奴才拖去尚方院,打到他招供爲止,要活口。”
流素看着小狄子面無人色的表情,心想就算把他折磨成肉泥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他肯定是不知道內情的,否則祥意不會服毒自殺,至少也要先料理了小狄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