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戴佳文熠才受冊,因是太皇太后看中的,所以侍寢之後便破格晉爲成嬪。聽起來儘管平步青雲,但看着玄燁對她的態度,也不過爾爾。
畢竟像戴佳氏這樣中規中矩的端莊美人兒不在少數,她雖然挑不出什麼不是來,看着卻也沒有格外吸引人之處。
逸君和僖嬪就坐在明德堂裡聊天,說起成嬪,逸君不免有些羨慕,雖說她近來覺得皇帝對她觀感好了不少,有時也會召她去侍寢,但位分始終是個常在。
僖嬪道:“有什麼好羨慕的,我看她也就只能那樣不溫不火的,永遠也得不了皇上太多歡心。”又安慰逸君,“皇上近來對你不錯,你別太在意位分,流素還做了三年答應呢,後來也不過是一步步晉上去的,柔嬪倒是和成嬪一樣,初侍寢就是嬪了,可在皇上心裡不還是比不過流素?”
逸君道:“我也沒難過,早就不存着與人相爭的念頭了,只是有些擔心流素不高興。”這纔想起來流素一直沒插話,兩人轉頭看她,發現她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麼。
“流素,你不是真的爲了成嬪在生氣吧?”
“啊?”流素回過神來,“哦,我在想胤禛肚兜上繡什麼花樣好。“
僖嬪搡了她一把笑:“你真會爲他人作嫁,胤禛是香芩生的,養在佟貴妃名下,怎麼算都沒你的事兒,怎麼你成天都想着他!“
流素笑道:“那我該想誰?太子養在乾清宮,也輪不着我去想。”
“你只要想着怎樣拴住皇上的心就夠了,早早晚晚的,還怕自己生不出一男半女來?”
玄燁倒沒有爲了成嬪冷落流素,反倒是剛說冊了成嬪的時候來得多了些,大約是怕她生氣。
成嬪端莊溫雅,恪守禮矩,比起宜嬪少了幾分冷傲,比起景霜又多了幾分親和,比端嬪多了幾分大方,很有大家風範,無怪太皇太后看中了她。入宮沒多久,她便和柔嬪相處融洽,聽說常相互走動,與別人也從沒生過齟齬。
自從孝昭皇后崩逝,佟貴妃掌六宮,流素襄理事務之後,宮裡很是平靜了一段日子,漸漸的流素幾乎都要忘了後宮本是個風起雲涌的是非之地,看着風平浪靜之下從來都少不了激流暗涌,詭譎機心。
仁孝皇后表面寬容,孝昭皇后表面和婉,至少她們在明面兒上都是溫淑賢惠,佟貴妃卻治下嚴謹,凡有行差踏錯者,嚴懲不岱,或許這也是衆嬪妃奴才收斂了許多的原因。
九月裡內務府上貢了許多冬棗,承乾宮便送了好幾筐子,佟貴妃看着皺眉:“這怎麼吃得了,不是說後宮一共才分了十筐,這裡倒有五筐,是皇上讓送過來的?”
劉進忠笑道:“是,皇上吩咐承乾宮要多送些,其餘各宮每宮一筐。”
榮慧笑道:“敏妃娘娘喜歡冬棗唄,所以皇上就讓多送些。”
佟貴妃聽着忍不住也笑:“敏妃是喜歡冬棗沒錯,可這麼多,她吃到壞也吃不完,這又是容易壞的玩意兒。好了,既然是敏妃喜歡,你們擡三筐去明德堂,這寧陽葛石的圓紅大棗既甜又飽滿,看着品相也好,就送這個過去吧。”
劉進忠神色有些尷尬,低聲道:“皇上說,敏妃喜歡樂陵金絲小棗!”
佟貴妃便嘆了口氣:“敏妃喜歡什麼皇上都記得清楚,要是這六宮人人的喜好他都記這麼清楚,也就少了許多紛爭了。”
劉進忠跟着陪笑,榮慧噗哧一笑:“要是人人的喜好都記得,皇上也不用勞煩政事了,整天介記主子們的瑣事就夠他煩了!”
“貧嘴,沒規矩。”
榮慧吐了吐舌頭。
劉進忠便命人將兩筐金絲小棗一筐圓紅大棗擡去明德堂,流素剛好去了後院看胤禛,展柏華便收下了。
等流素回來一看,也是怔了一下,往年進貢的不如今年多,自然分到她這邊的也不太多,何況往年似乎都是由孝昭皇后調配的,哪像今年擡了這麼多來,倒令人哭笑不得。
“這可怎麼吃?容易吃壞的。”流素想了想,“賜一筐給納蘭府,說本宮吩咐的。”
“那……主子您的孃家呢?”
流素從來沒想過章佳府,沒人提起的時候她根本不記得那邊的人,聞言臉色微沉,想了想道:“不必了,本宮的阿瑪向來不喜歡吃冬棗。抒寧,拿些去做成山藥棗泥糕。”
展柏華笑道:“主子,冬棗生的好吃,做棗泥糕不是有乾紅棗麼?和田玉棗就不錯。”
“反正也吃不完,去做些大家都能吃。”流素補充了一句,“主要是胤禛吃不了生的,他才長四顆小牙。”提到胤禛時她臉上便不由自主流露出溫柔神色,她不喜歡雍正爺,卻沒辦法不喜歡小胤禛。
展柏華噗哧一笑,應聲去了。
隔日乾清宮遣人來宣召抒寧,流素知道時抒寧剛剛動身去了,她不由詫異:“皇上召抒寧做什麼?小展子,你也沒問問?”
展柏華答:“不知道,不是魏珠來傳話的,是樑公公,他與人不親近,奴才不敢多問。多半是皇上想吃抒寧做的點心,召了去吧。”
流素微蹙了眉,肯定不會這麼簡單,皇帝要吃不會自己過來。
福祥忽然道:“奴才覺得樑公公臉色不大好,可能有什麼事也不一定。”
展柏華小聲嘀咕:“他臉色哪回好過,就算面對主子的時候都是鐵板一塊。”
福祥道:“哪有你說的那樣,他只是寡言少語,不是神情呆板,可今兒臉色似乎真的不好。”他比展柏華細心得多,既然這樣說,必定是有所疑慮。
“主子擔心就去乾清宮問問。”
流素搖搖頭,別說是爲了個奴才這麼小的事,就算再大的事,玄燁不來跟她說,她也不方便多問。她不同別人,除了不能參政,後宮之事玄燁基本沒有隱瞞她的,如果真有,那問題也就大了,她更不能多話。這會兒去乾清宮,會給他興師問罪小題大作的感覺。
誰知抒寧這一去便沒有再回來,應了流素的直覺。
就這樣忐忑不安等到掌燈時分,仍不見抒寧回來,流素有些坐不住,便想出承乾宮去看看,結果纔出了宮門,便見門外站了一列守衛,面生得很,爲首的攔着她道:“敏妃娘娘,宮門到了落鑰時分,娘娘不適宜再外出了。”
流素臉色微變,這算是哪門子值夜,聽着語氣分明就是要軟禁她,竟連承乾宮門也不讓她踏出半步。所謂落鑰不過是給她個好聽的藉口,不至於令她太下面子而已。
她急促呼吸了幾下,才定下心神道:“皇上有沒有說過本宮什麼時候才適宜外出?”語氣雖然平靜柔和,問得卻是犀利。皇帝既然還要以宮門落鑰這個藉口禁她出宮,那就表明還不打算翻臉,那最多禁到明天早晨而已,難道明早就可以放她出宮?
領班隊長不由怔愣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所接到的口諭不過是在宮門外守着,今夜不讓敏妃出門半步,至於明天如何,他真的不大清楚。
見了他的神色,流素暗吸口涼氣,也就是說皇帝的禁令並不是下到明早爲止,而只是個臨時指令,到明日必定另有安排。
她默默退回明德堂去,冰鑑等見她臉色不好,有些吃驚地問她,聽說承乾宮外侍衛林立,也不由得一呆。後宮從來沒有過這樣陣仗,假如與抒寧有關,抒寧該惹下了多大的禍纔會連累流素至此?即便是流素本身犯了錯,也不至於要這樣幽禁。
“去問問佟貴妃?”
“佟貴妃殿內早滅了燈,宮門外換了值夜侍衛,她不可能一無所知,她不過來知會,又滅了燈,是明着告訴本宮不用過去了。”
“會是什麼事?”
流素搖頭,她再聰明也想不到抒寧能出什麼事,人人都會惹事,可一個啞巴,整日裡都極少出承乾宮的門,能出什麼事?
她又在宮裡煩悶地走了一陣,想了想又步出明德堂,廊下紅紗宮燈未滅,照見院角一顆海紅豆樹下落了些紅豆,她心中一動,過去撿了一堆回屋,然後翻騰着箱籠到處找東西。
“主子找什麼?”
“有骰子麼?”
冰鑑瞪大眼:“哪有那玩意兒?”
“肯定有的,我從前就玩過,好像也帶進宮了,不過是玉骰,要是骨骰就好了。”
福祥立即道:“奴才那裡應該有。”
展柏華道:“你哪來的?”
福祥有些不好意思:“從前偶爾和一些不當差的弟兄們賭錢……”
“行了快去找。”
一會兒福祥翻了好幾副出來,流素撿了副大的,將海紅豆一粒粒往凹陷的紅點裡嵌,大小還算合適,便叫冰瞳去廚房裡取了些吃剩的山藥棗泥糕來,然後將海紅豆蘸了棗泥糕一粒粒粘上去,再找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鋪了白緞放上去。
“主子,這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講究麼?”展柏華很是困惑。
“哄人的玩意兒。”想了想流素又道:“去把這個交給門外侍衛,讓他們無論如何幫本宮把這匣子轉交給皇上。”
“嗻。”
見他仍遲疑着不動身,流素道:“怎麼不去?”
展柏華小聲道:“難道不用……打賞?”今時不比往日,空口白牙說話他怕沒人聽。
福祥道:“他們不肯你就跪下求,再不肯你就哭鬧打滾,反正到有人答應爲止,快去。”
“呸,撒潑打滾的事我不會,不如你去。”這兩個往日拌嘴慣了的,流素又很縱容他們,從來也不理他們之間玩鬧說嘴。
但今日流素心情很不好,便狠狠瞪他們一眼。
福祥忙收斂了神色道:“我跟你一塊去。”出了門才用手肘一格展柏華,小聲道:“今兒什麼狀況你還看不出,皇上能讓他們禁主子的足,就不是打賞能打動他們的,除非能說動他們非去不可。”
“可是要怎麼說?”
福祥眉頭一皺:“你還是閉上嘴,看我的。”
出門見了領班侍衛隊長,福祥先是一揖到底,那隊長本來正想喝罵,見此情形便只哼了一聲:“夜深了,各宮門鎖落鑰,不管你是哪位主子跟前的,都不能出去。”
福祥低聲道:“大哥,咱們不敢出去,幫幫忙把這盒子東西交給皇上,說咱們敏主子突發舊疾,身子不適,此刻有些不對勁,讓皇上給請個御醫來……”
“胡說,先前還看見敏妃娘娘好好地出來說話,怎麼轉眼間就不適?”
“真的,是舊疾,皇上知道的。您只要把這匣子給皇上看,他就知道了。”
隊長將信將疑。
福祥見了他神色立即道:“皇上吩咐了什麼我不曉得,但皇上肯定沒有吩咐你,倘若敏妃娘娘病了也不準請御醫。都是當差的,我們哥兒倆也不與你們爲難,你們只要去回了皇上示下,倘若皇上的意思是不請御醫,也便不是你們的錯。可你們若不去問,倘若咱們主子有個閃失,皇上追究起來……咳咳。”
隊長臉色很不好,過了一陣才道:“我瞧瞧是什麼。”
福祥笑道:“這裡頭有咱們敏主子的私密物件,你可是個男人,隨意看了就不怕皇上降罪?”
隊長有些惱色,心想有什麼不可看的,難不成是肚兜……想到此處他只能悻悻接了,哼一聲:“我只給你們傳個話,其餘的可不管。”
“是是,多謝大哥了,將來咱們主子會記得大哥的好處,對了還未敢請教大哥貴姓?”
“不要一口一個大哥,誰和你們這幫子閹人稱兄道弟!”
福祥和展柏華都是臉色一變,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怒意。他倆跟在流素身邊,從來都是高人一頭,何曾聽過這種辱人言語?但就這一句,令福祥心中一寒——看來一定發生了什麼極不好的事,否則誰這麼沒眼色敢對敏妃身邊的奴才這樣踩!
進了明德堂回了流素話,展柏華的臉色便很差:“主子,看來不是什麼好事,若不是福祥機靈,那玩意無論如何送不出去。”
“很好,送出去便行,剩下的只是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