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趕早給佟妃請了安,流素仍不知道宮裡的規矩。正不安的時候,佟妃說有教習姑姑前來教她規矩,流素果然見一個年長宮女含笑向她行禮:“奴才景瑗見過素答應。”
流素忙還了一禮:“姑姑好,我初入宮,規矩懂得少,禮數不得周全,勞煩姑姑費心了。”
景瑗大約是很少見這樣謙遜的小主,笑道:“小主折煞奴才了。”她笑起來頗爲溫柔,氣質溫雅,想來是禮節最周到的姑姑纔會來教這些小主。
佟妃似乎對流素的態度比較滿意,居然破天荒露出一絲淺淡笑意:“去吧。”
流素記得揆敘入宮前曾對她說過,上至帝王后妃,下至宮女太監,都要不驕不妄,謙而不卑。謙者容易,但如何把握其中的度,令其不至於卑,就是做人的學問了。
景瑗說到入選的小主倘若不得皇上寵幸,也必須老死宮中時,流素心往下沉。
景瑗見她臉色不好,笑道:“小主不必擔心,奴才看小主面有福澤之相,況且如此出衆,他日必得盛寵。”
流素勉強笑一下。
入宮後需要學習的禮儀極多,飲食起居、言行步態、舉手投足、祭祀典儀,無不需要合乎規範,單是請安,見了不同位分的妃嬪公主皇子都要區分,萬福禮、叩拜禮、頜首禮……弄錯了不止是鬧笑話的問題,保不齊就要掉腦袋。假如恰好得罪的是某位正當聖寵而脾氣糟糕的妃嬪,直接致你於死地都不稀奇,以答應這種低得不能再低的位分,連說句話都是要仰人鼻息的。
流素心情本就抑鬱,再幾天禮儀教化下來,只覺得如履薄冰,見着佟妃常連手都不知往哪擱。
景瑗倒是心慈,在七天教授之後教了她幾句禮儀之外的話:“與佟妃相處,禮儀要周全,她最是注重此道,此外倒不必太拘,佟妃是外冷內熱的性子,嚴謹而不苛刻,並不是最難相處的。”
“那……有沒有別的娘娘有什麼需要……避諱的?”既然活着,流素就不想太早翹辮子,趁早了解一下後宮的情況比較好。
入宮以來,因她帶了三個婢女,按制答應只有兩名宮女伺候,所以她身邊再也沒安其它人,以佟妃重禮儀的個性能讓三個都留在她身邊已經格外開恩了。除此之外有個沒品級的小太監小順兒,做事還妥帖,說話就罷了,問十句也不見得能解釋清楚一句,木訥到底的人,別指望跟他打探出什麼來。
景瑗看着她意味深長地笑一下:“如今宮內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並沒有妃嬪正式受冊,包括佟妃娘娘和東妃娘娘,這二位是皇上初登大寶之後就納的妃,除此之外有董嬪、李嬪,這二位沒有封號,還有惠嬪、榮嬪這二位是有封號未經冊禮的,其餘皆是貴人、常在、答應。”
景瑗又道:“學完禮儀之後,要正式向皇后娘娘請安、其餘妃嬪凡位分比你高者,皆要拜見。”
流素想,還能有位分比答應更低的麼,也就是記得到時候見人就拜見就是,於是一陣鬱悶。
“還有位分比小主低的,共三名官女子要向小主請安,小主只要行頜首禮,在她們面前不可過謙,在這後宮中過於謙卑亦容易被人所欺。”
流素深囧了一下,竟然還有比她低的……
“官女子在從九品之下,不列品,但有位程官女子,小主要記住,她原是程嬪,因事被降爲官女子,不同於從宮女晉上去的。”
“爲何被降?”
景瑗瞄了她一眼,流素知道失言了,在後宮中隨意打聽也是禁忌。
景瑗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如今最得聖寵的,除了皇后便是榮嬪與李嬪,小主心裡明白就好。”
“謝謝姑姑。”流素忙叫冰鑑打賞。
這回可見家底豐厚的好處了,流素的打賞很是不菲,令景瑗一時意外。本來以流素的家世位分,是不該出手如此豪闊的。
“小主雖然家底豐厚,但在宮中亦不可太過露眼。”
“明白,姑姑不同別人,這只是薄禮而已。”
經她再一擡舉,景瑗確實很高興。
康熙十二年後宮亦不充實,承乾宮除了佟妃外就只有流素,她倒也落個清淨。
學成禮儀後正式拜見皇后,同時要見過各妃嬪。
流素暗自打量,未來的孝昭仁皇后鈕祜祿東珠正是東妃,小麥色肌膚,細長眉眼,甚是秀美,肌膚豐潤,看來恬靜安詳,較佟妃和婉得多。
景瑗所提較得寵的榮嬪馬佳奕婷頗具英秀明媚,剛健婀娜,典型滿洲美女的模樣,據說她本擅騎射,這點投玄燁所好,加之入宮年代早,很是得寵。她開口說話時令人覺得脆爽利落,毫不扭捏。
李嬪李婧妍是漢軍正藍旗人,在一衆滿洲美女中頗爲搶眼,白膩肌膚,彎眉桃腮,那雙水杏似的眼仁兒一轉一蕩,連人魂兒也能勾了去,漢女的風情果然與滿洲女子不同,難怪玄燁寵愛。
董嬪董欣亦是漢軍旗,比起李嬪姿色稍有不如,肌骨豐潤,卻又和佟妃的珠圓玉潤不同,佟妃保養不好,看上去體形是典型的長生果,董嬪卻是勻稱合度的豐腴,正是男人喜歡的那種肉感,只是較爲沉默,看來個性微顯懦弱,總在人後靜靜不語。
惠嬪納蘭寧胭一襲火紅榴花衫裙,衣着鮮亮,烈烈似火,雙眉濃黑修長,眉梢斜斜上飛,五官輪廓分明,線條失之柔和,美則美矣,略有些不合時下的審美觀。
郭絡羅槐序略顯沉默地立在新人之首,身着冰藍色建春綃盤金繡滾邊的旗服,淺青蓮色暗花杭羅裙,色調雖素淡,卻益發襯得冷豔孤傲,儀容修潔。
其餘貴人常在答應,均不過是平頭整臉而已,並沒有再見着絕色的,離流素 “後宮美女如雲,隨便拎一個都傾城傾國”的想像有點距離,但也不是後世清宮照片中那一堆醜婦的樣子,到底都還年輕,十八無醜婦。如此一比,所有妃嬪中最奪目的便是皇后芳儀和槐序,其餘各擅勝場。
“皇后娘娘怎麼還沒到?可沒有過這樣的事啊。”榮嬪馬佳氏開始嘀咕了。新人見禮也算重要場合,皇后不是擺譜的人,該不會所有妃嬪都到,唯獨她缺場的。
赫舍裡芳儀終於閃亮登場了,明黃色鳳穿牡丹吉服,發上簪着鏤空花嵌東珠的赤金鈿子,鬢邊一枝串珠流蘇金鳳步搖和暗紫色金線絨花,精心妝扮過的臉蛋兒,煙染娥眉,春情嫵媚的桃花眼略顯目光黯淡,雖然頰邊胭脂均勻,雙脣點朱,流素仍覺得她氣色略顯不佳,那一臉笑容也似有些牽強。
芳儀坐在龍紋透雕紫檀貴妃榻上,身邊立時有宮女爲她墊上錦羅素花軟枕,她有些慵倦地斜靠着,纖手柔軟地搭在圍欄邊上,指上的簪花琺琅金護甲鑲滿點點翡翠,熠熠生輝。她微笑道:“本宮今日起牀時身子微乏不適,讓各位姐妹久候了。”
嬪妃們站得整整齊齊,各自端容正身,一甩帕子,齊齊施禮:“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芳儀一點頭:“賜座,如萱,上茶。”
八名新人站着,她們是屬於過來被驗貨的,皇后要考量她們近來宮中禮儀學得如何,因此分兩排立着,並無座位。
芳儀看過了,一一點頭,又抿嘴輕笑一下,流素覺得她笑容甚是風情嫵媚,尖尖的小下頦更是惹人憐愛,不禁暗自思量她在皇帝面前又該是如何銷魂蝕骨。
“槐貴人真是秀毓淑範,行止合度,當爲新人表率啊。”芳儀審察之後輕飄飄撂下一句,八名新人唯有槐貴人得了讚許,高下立分。
槐貴人行了謝禮,並無格外欣喜驕妄之色,芳儀更覺得她端雅溫恭,微頜首又對新人說了些以後衆人皆成姐妹,共同伺候皇上,須持躬淑慎,克勤恪禮,爲皇家延嗣傳承血脈之類廢話。流素心想玄燁將來子嗣多得讓他頭疼,是大清國妃嬪兒女最繁多的一位皇帝,現在不忙着多鼓勵妃嬪生啊生的,也不怕地球超載爆炸。
跟着芳儀命宮女思蔻給新人引見各位妃嬪,輪流請安,又給妃嬪們介紹新人。
東妃語音清柔,等新人見禮後只說了句:“各位妹妹不必拘禮,往後都是自家姐妹。”便放過了給新人下馬威的機會,顯得極爲內斂溫良。
佟妃冷淡,也不多言,倒是榮嬪輕笑一聲,道:“皇上眼光真是好,今年入選者個個動人,槐貴人明麗慧秀,僖常在俊俏嬌憨,連本宮也是喜歡呢。”
流素低頭鬆口氣,慶幸自己總站在角落墊底,加上只是個答應,並沒有引人注意。誰知她還沒鬆完氣,就見榮嬪目光一轉,落在她臉上,當時目光凝滯,眉心就聳了一下:“這位是……”想來剛纔引見時她根本沒注意這些答應。
“嬪妾承乾宮答應章佳流素,見過榮嬪娘娘。”
芳儀笑道:“素答應是護軍參領海寬的女兒,今年才十三,新人中最小的一個。”竟是對流素的背景記得一清二楚。
榮嬪對海寬這名字並沒有印象,心中略寬,知道流素家世並不顯赫,道:“年紀是小了點,可容貌卻出挑,看着像漢軍旗的女子呢。”
芳儀也瞧了會笑道:“果然像,不過她是鑲黃旗人,上三旗的。好了,榮嬪妹妹也該讓她起來了。”
榮嬪如夢初醒,目光才從流素臉上挪開。
流素應命起身,只覺滿背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