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紫薇朱槿便帶了一應物事過來,流素一眼瞥到先前柔嬪吃過的藥碗,不由微微冷笑。
紫薇和朱槿的交代的都是些簡單的瑣事,看來並無異樣。
“柔嬪平素的飲食藥物都由誰打點?”
“回娘娘,柔主子的藥都是宗御醫親自煎了送來,平時娘娘藥膳之類都是奴才經手。”朱槿略顯不安。
紫薇道:“小廚房那一塊奴才會監管。”
“可有吃什麼與平日不同的?”
“都與往常無異,每日食譜交由宗御醫驗過,應都是對龍裔無損的。”
“去把宗仁禮叫來。”
玄燁卻道:“等等,柔嬪那邊還需要宗仁禮,叫他一刻也不能離開,務必保證柔嬪周全。小珠子,你去太醫院把孫院判召來。”
“嗻。”
流素看見皇后目光滯了一下,神色有些複雜。
皇后應該沒有想到玄燁會突然插手換御醫吧。
孫重是日常專侍玄燁請脈的,資歷老到,經驗豐富,玄燁的理由又很充足,皇后無法反駁,眼睜睜看着魏珠帶了孫重過來,卻也並沒有顯得格外不安。
紫薇朱槿細細敘說了今日柔嬪從早晨起所吃的膳食、藥物,跟着又回皇后的話,答了與哪些人有過接觸,除了日常伺候的,自然只有流素和程官女子及皇后。
孫重一直細細傾聽,不置一詞,直到皇后聽完紫薇朱槿長篇累牘的交代,才一頜首:“孫院判,請你先查驗一下柔嬪所吃的東西是否有異樣。”
紫薇朱槿拿上來的只有當着流素面喝空的藥碗,裡頭還有少量藥液沉渣,以及吃剩的蜜餞果子點心和半杯清茶,連漱口盂都端上來了。
孫重一一細聞,直到所有的都檢查完了方問:“只有這些麼?早膳吃剩下的呢?”
流素心中冷笑,這也正是她想問的,只拿了這些來,擺明是在針對她了,莫非在她來之前柔嬪吃的都是安全的不成?
皇后眼中掠過一絲不耐,仍語調溫和地問:“柔主子早膳吃剩的呢?”
紫薇呆一下:“自然全倒掉了。”
皇后於是一蹙眉,頗爲遺憾地看着孫重。
孫重點點頭:“微臣日常並未伺候過柔主子飲食藥膳,現在無法得知今日之前是否服用過什麼藥物或不利食物,單隻今日所呈上來的這些來看,這藥液沉渣是有問題的,請問二位姑娘,煎藥的藥罐及藥渣可還留着?”
“有。”紫薇迅速去取了來。
孫重又聞了良久:“藥罐裡是十三太保無疑,藥碗裡多了虻子與淡竹根兩味。”
玄燁眉頭一皺:“你可查證清楚了?”
“微臣可以肯定。”孫重說出來的話是整個太醫院最可靠的,從先皇至今,他都是醫術最高明且出了名的剛正不阿。
皇后的目光幾乎是反射性地投向流素。
有這樣的結論,流素已然不在意料之外,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如果她還看不出這個局是專程布給她的,那她也就死得不冤了。
她在端藥碗的時候已經隱約覺得不對,曾仔細聞過碗中藥味,她前世家中祖傳中醫,開了百年的老字號中藥店,從三歲就開始學藥典,嗅覺靈敏異於常人,絕不可能連淡竹根和虻子的味道都聞不出來,這隻碗看着仍是那隻,但藥渣已不是柔嬪吃剩下的那碗。
況且,任何口服藥物下到腹中再到起效力,至少也要半個時辰以上,可柔嬪當時有反應離她吃藥纔不過一刻鐘功夫而已,如果柔嬪忍耐力極強的話,那有可能在她去之前就已經有了流產先兆反應,只是強忍而已。
她只是暗中腹誹了一下,如果真是她下藥,就算不用鶴頂紅,至少也要用藏紅花桂圓,讓柔嬪來個一屍兩命,怎麼會用淡竹根和虻子這兩種墮胎藥,莫非除掉龍裔還想着要留着大人不成,下這種藥的也不是爭寵的料,只有皇后擔心柔嬪安危,這藥下得才如此斟酌。
皇后尖銳的目光盯着流素,臉色蒼白,扶在座椅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敬嬪,拿藥給柔嬪時,只有你和程官女子麼?是誰捧藥碗給柔嬪的?”
流素道:“是臣妾。”
皇后的目光陰沉得有些可怕:“你不覺得需要解釋一下麼?”
流素想了想:“皇后娘娘,先前皇上問宗仁禮,柔嬪爲何滑胎,宗仁禮答的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因何判定柔嬪滑胎一定是有人作祟而非正常小產?”
不待皇后說話,又道:“皇后娘娘一聽說這藥碗裡藥渣有問題,立時想到要查問臣妾,卻不問之前是誰煎藥、送藥,又有多少人接觸過這碗藥?臣妾與程官女子偕行,又是當着柔嬪的面遞了藥碗,其間能做小動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皇后娘娘倒像是認定了臣妾會動手腳一樣,單隻問臣妾一人?”
皇后被她一輪咄咄逼問震得有些回不過神,一時微張着口說不出話。
流素又看着朱槿:“記得你去拿了拓本回來,見了本宮與程小主伺候你主子,立即搶上去說這哪是本宮該做的事,然後拿了藥碗便去清洗了,怎地隔了這麼久,這隻藥碗里居然還有沉渣?你一隻碗洗了一個多時辰不說,還沒洗乾淨!這等奴才,要來做什麼?”
朱槿也跟皇后一樣表情,僵在那裡說不出話。
流素再望向孫重:“孫院判,本宮問你一個問題,本宮不通藥理藥性,但本宮覺得從前若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鬧肚子,總也要有段時辰纔會發作,墮胎藥又不是鶴頂紅,可有吃了不到一刻鐘功夫就立即會腹痛滑胎的?”
孫重即答:“所有飲食入胃都要有吸收過程,虻子與淡竹根都是滑胎藥,但斷無吃了不到一刻便即生效的,甚至有人吃了之後只是腹痛,還未必會流產。”
流素便看着皇后淡淡一笑:“皇后娘娘,臣妾的問題,你可能解答?”
皇后的臉色越發蒼白,戴着護甲的雙手狠狠抓着扶手,一語不發。
玄燁臉色微沉,對流素道:“敬嬪,注意你的身份措辭。”
“是。”
皇后終於緩了口氣,看着流素的目光不無寒意,連往日維持極佳的風度也差點失去。她冷冷道:“素聞敬嬪一張利嘴無人可比,本宮今日算是見識了。本宮憂心妹妹,以防有人對她和龍裔下手,就算是過度緊張了些,又有錯麼?何況如今證實並非本宮多疑,的確有人在藥中動了手腳,本宮也沒說就是敬嬪你,何以你要急於分辯?但本宮身爲六宮之主,哪怕今日滑胎的不是本宮親妹,本宮也當盡力追查,一干涉嫌人等都要追問,只是先從你問起而已,怎麼,莫非本宮連這點權力也沒有了?”
跟着目光轉向玄燁:“皇上,臣妾掌六宮之印,卻居然連審個小小嬪位的資格都沒有麼?”
玄燁面無表情:“朕已斥過敬嬪了,有什麼要審,你只管再問。”
皇后有些含怨地道:“臣妾只怕審了皇上心尖上的人,會招了皇上不快。”
流素暗暗嘆氣,皇后這會大概是被她幾句話逼問得失了方寸了,竟然大庭廣衆之下以一個妒婦姿態去對皇帝說這樣的話,這算是撒嬌還是撒潑?換作往日,皇后不會這樣失態。無論如何,都不是玄燁愛聽的話。但見玄燁目光更暗,卻沒有答話。
皇后似也察覺到了自己失言,又盯着流素:“敬嬪,你將當時情況細說一下。”
流素如實答了,連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
才說完,忽見笙菊匆匆進了殿,皇后喝道:“慌慌張張的,這是做什麼?柔嬪沒事吧?”
笙菊道:“柔主子情況尚可,只是虛弱,又受了這樣的打擊,一直不說話。”
皇后略放了心:“那你這樣緊張做什麼?”
笙菊遲疑道:“屋子裡方纔凌亂,奴才見柔主子情況安定,御醫又處置完畢,便收拾了下,撿到這個。”跟着將一隻香荷包託在手中。
“拿來。”
皇后反覆看了那隻香荷包,拉開了袋口,從裡頭倒出些褐色細小的粉末來,笙菊忙抽出帕子上前小心翼翼盛了。
“孫院判,你聞聞這是什麼。”
孫重聞了一下:“淡竹根和虻子,還有一些香料的味道,微臣不諳香料。”
皇后又拿着香荷包翻來覆去看了一陣,森然道:“誰精擅香料?”
座下無人敢答,玄燁伸手接過來聞了一下道:“東坡聞思。”
皇后點點頭:“這香料彷彿只有當年敬嬪身邊的謝氏愛用,後來花園中遺落過了一隻與這差不多的香荷包,也是東坡聞思的香味,敬嬪可承認了那荷包是你的,那這回……”
流素眼尖,看玄燁在手上翻看,上頭繡的是鈴蘭,果然與上次的一樣。鈴蘭在宮中罕見,除了她沒有人種植,她本來不用香料,是爲了救謝流波才一口承認那東坡聞思是她用的,如今想推翻前言已不可能。
“敬嬪,你爲何不說話?你不是巧言善辯麼?該給本宮解釋一下,這是誰的荷包。”
流素沉默,迅速思索着該如何對答,尚未等她開口,忽聽皇后一陣劇烈嗆咳,手捂了胸竟然止不住似地蜷起了身子,臉色越發不對勁,跟着咳出紫黑色的血來。
皇后近日身子欠佳,時有咳嗽,也一直在吃藥,卻始終未見好轉,不想居然病得這麼嚴重了。
玄燁立即道:“扶皇后下去歇息,孫重,先照看皇后。”
皇后搖手:“……宗……宗”卻咳得吃力發不出聲來。
笙菊百忙中道:“娘娘說要宗御醫來。”
“宗仁禮要看着柔嬪,難道孫重的醫術竟還不如他?”玄燁斥了一句,笙菊不敢答話,忙與一個小宮女扶了皇后下去,孫重亦步亦趨跟着。
柔嬪剛出了事,皇后又發了病,坤寧宮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來人,分別將敬嬪與程官女子看管起來,朕親審之前,誰都不許難爲她們。”玄燁跟着也往外走,流素察覺他向自己看了一眼,目光中有柔和之意,心中登時安定。跟着他與程官女子錯身而過,腳步似微頓一下,卻目不斜視走了過去。
程官女子噙着一絲淡淡的微笑,由着魏珠和小太監宋楊帶了她下去,流素則跟着樑九功和林宣下去了,一路見衆嬪妃臉色各異,只有宜嬪和逸君臉上微有擔憂之意,僖嬪蹙着眉,更多的卻像是有什麼問題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