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刻意落後,冰鑑與紅蔻、福祥等又奉了她的旨意不即不離跟着,不至於有人近前偷聽。
“對了,今日香芩生辰,本當是喜慶之日,家中姊妹又難得聚首,可適才本宮見妹妹心事重重,擬有抑鬱之意,卻是爲何?”
“娘娘說笑了,臣婦只是難得入宮,見着這許多主子娘娘,心中油然而生敬畏,自感形穢而已。”
“女子眼中的憂愁,多因夫君而起,妹妹這樣掩飾,倒是與本宮見外了,莫非有難言之隱不能宣之於口?既不方便對本宮說,那也該與香芩說說,她是你親姐姐,怎能不爲你作主?”
辛芷被她點中心事,微嘆一聲,但終究不敢隨意向皇貴妃訴苦,只道:“有勞娘娘關愛,辛芷銘感於心,但確實並無難言之事。”
流素笑笑,轉了話題:“聽聞官氏改嫁,入了鈕鈷祿府,想來與妹妹相處得不錯?”
辛芷聽聞她提及官氏,眼神微微一暗,隱隱有怨意一閃而過。
“怎麼,妹妹與她處得……不盡如人意?”
辛芷回過神來,道:“娘娘怎會認識鈺顯?”
流素微微一笑:“妹妹可是轉不過彎來,阿靈阿未曾提過本宮這門親戚,難道也未曾提過明珠這門親戚?本宮幼時長於納蘭府,官氏原嫁的,可是本宮的親表哥。”
辛芷面色微變,“啊”了一聲,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低垂着眼瞼,顯然是在揣測流素問及官氏究竟是何用意。
“本宮其實也不認識官氏,只在當年她選秀時遠遠望了一眼,覺得她標緻出衆,令人驚豔。後嫁於表哥,卻聽聞夫婦不睦,妯娌不和,因而隨意猜測了一下,或者妹妹今日眼中憂色,正是因她而起,也未可知……”
辛芷一怔,不想皇貴妃人在深宮,竟然也聽過官氏在納蘭府鬧得上下不得安寧之事,聽這話音,料想她對於官氏也不會有太多好感。
流素又道:“二表哥和三表哥娶的可都是和碩格格,尚且沒被她放在眼裡,何況妹妹這樣溫柔敦厚之人?”
辛芷被她這麼一說,竟一時沒忍住,鼻酸眼熱,眼圈兒登時紅了。
流素見狀,抽了襟上帕子替她輕拭了一下,一臉憐惜之意:“倒是本宮不好,無意觸動妹妹的心事,徒惹妹妹傷感了。”
辛芷謝過了她,強笑一下:“其實娘娘一口一個妹妹,叫得臣婦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娘娘或許比臣婦稍長一兩歲,可看上去只如雙十年華,哪如臣婦這般容顏蒼然,青春不再。”
這會兒她心中傷感之事堆疊,剛纔又與流素聊了一陣,拘謹之意不如從前,忍不住便多說了幾句:“臣婦倘若能有皇貴妃娘娘一半兒高華風姿,也不至於見棄於人了。”她雖未明說,其實已指明瞭爲阿靈阿所棄的事實。
封建時代閨怨處處,並不爲奇,不單只是宮中有這些事而已。
流素看着辛芷,緩緩道:“女子若見棄於夫君,無論是善妒發怒,或是自憐自艾,都是徒然之舉。似妹妹這般將心事藏於心底,只不過苦了自己,於事無補。”
辛芷斗膽擡臉看了她幾眼,輕聲道:“皇上身邊美人環繞,燕瘦環肥,可娘娘爲何依然獨蒙聖寵?”
流素微笑道:“妹妹既然推心置腹相詢,本宮自然要教你幾招。”她緩步向前走着,辛芷便垂手跟在後頭聆聽。
“……只是這提點不過三分,實施卻需十分悟性。本宮主掌後宮,不是擅權獨秀,而在於制衡二字,你可明白?”
見辛芷眼中有茫然之色,流素嘆了口氣,搖搖頭,道:“宮中年年有秀女入宮,無論何人總敵不過歲月二字,即便你認爲本宮容顏不改,可皇上也有看膩的時候,哪比得那些新鮮面孔,嬌嫩容顏?男人嘛,個個喜新厭舊,從平民到皇帝,都不外如是。”說這話時,她不免想到如果玄燁知道她這麼說他,不知該怎樣惱怒。
但辛芷聽了這話,卻不由自主點頭,顯然觸痛了她。
“可本宮若是與新人爭妍,莫說爭不過,便是爭過了一兩個又如何?無非在皇上跟前落個善妒量窄之態而已。”
“那……”聽了半天,辛芷還是沒明白。
流素笑道:“既然你見棄於夫君,那麼金佳氏和官氏早晚也抵不過喜新厭舊這四字,你可明白?”
辛芷一怔,擡眼再看她。
流素瞟了她一眼,笑道:“紅蔻,傳本宮旨意,宣沛珊過來伺候。”
紅蔻依言去了。
辛芷卻莫名其妙,不明白皇貴妃這會兒賣的哪門子關子。
跟着她們只紆緩前行,並不說話,流素不開口,辛芷自然更不敢多話,不多時見紅蔻領了沛珊過來見禮。
“沛珊,擡起頭來。”
沛珊依言擡臉,不明所以。
“這位是阿靈阿夫人,柔貴妃的七嫂。”
沛珊聞言,忙依禮相見。
“你跟在後頭便好,本宮有事會傳你伺候。”
沛珊沒想到她宣自己來只說了這麼兩句話,自然比辛芷更一頭霧水,便落後幾步,跟紅蔻她們並行,遠遠地聽不見流素她們聊天。
“妹妹覺得沛珊模樣兒如何?”
“自然是不錯。”
沛珊入宮也有十多年,但論容貌向來是宮女中最出挑的,又從未做過粗使活計,看來依然嬌嫩俏麗,未嫁女子身段風流,容顏未損,非辛芷可比。
“其實沛珊論年齡並非上上之選,但對於妹妹來說,卻恰恰合適。一來她是本宮信得過的人,二來她出身寒微,也越不過妹妹,三來麼……本宮指給阿靈阿的人,他也不敢怠慢。”
辛芷聽到此處,總算明白流素的用意,竟是想將沛珊指給阿靈阿爲妾。她本就爲家裡那幾個妾侍頭疼,再多一個沛珊,豈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再看那宮女模樣兒風流靈巧,一雙眼尤其勾魂攝魄,這入府後哪還有她的活路?
流素見辛芷的臉色變了,笑道:“妹妹想的本就是錯的,你以爲你不給他納妾,他便不會自行納妾?又或是在外頭風流?將他拴在家裡,總比不知去了何處要好,不是麼?重要的是,這個人必須是你能掌控的……明白麼?”
辛芷轉了許多念頭,漸漸理解了她的意思,驚疑不定地看着她。
流素笑道:“譬如皇上,他喜歡新人,本宮便替他多選幾個,那他會覺得本宮如何?”
“自然覺得娘娘大度寬宏,更生敬重。”
“但是扶持的新人,總得是自己可信之人才行……”
辛芷神然恍然,緩緩點了點頭。
“莫要成日裡一臉怨婦神情,總覺得夫君去了別人那裡,是對你的冷落。要知道沒有金佳氏和官氏,總還有旁人,男人的心,你是拴不住的。你日日愁怨,哪個男人見了心裡會喜?有這時間去憂傷自憐,不如用在愛惜自己的容顏上,回頭本宮教你幾個駐顏秘方,必然讓你煥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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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素見她仍有顧慮,笑道:“只要有本宮一日,沛珊必定聽你使喚,而且她向來伶俐,善解人意,必定不會令你失望。”
“多謝娘娘。”
“本宮教你這招靈與不靈,你很快便會知曉。不過這如何實施,還得看你自己悟性。”
辛芷臉上終於展露一絲笑容。
待辛芷離去,流素才喚了沛珊過來,打量她一陣。
沛珊心裡發怵,不敢擡眼看她。
“沛珊,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二十八了。”
“原來早過了出宮之齡啊,那還留在宮中作甚?”
沛珊怔住,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期期艾艾說不上話來。
流素見她臉有爲難之色,微笑道:“本宮知道你與魏珠交好。”
沛珊聽得這句,臉色便白了,顫抖起來。
“不用怕,你在本宮身邊時,本宮便說過,這檔子事,只要本宮說你沒有,你便沒有。”見沛珊神色稍鎮定,流素才又笑道:“不過宮中再多榮華富貴,你始終帶不出去,況且還是個奴才。要知道寧爲雞首,不爲牛尾,你甘心將青春埋沒在宮中,永遠伺候人一世?”
沛珊神色便猶豫起來。她入宮後多蒙魏珠關照,從未吃過什麼苦,雖是伺候人,也都是些輕閒活兒,如今也升了姑姑,自有小宮女伺候,並不覺得多累。只是沒有自由,再想想也確實沒有將來。
“何況你與魏珠總歸不是回事,他能給你什麼?能和你生兒育女嗎?能給你名分嗎?”
沛珊臉有動搖之色,輕咬下脣,沉默不語。
“阿靈阿是柔貴妃兄長,貴爲一等公,本宮若將你許給他,你便是公爵側室,哪怕只是妾侍,但憑你的容貌手段,還怕不能獲他寵愛?他的正室是德妃親妹,你只要與她交好,何愁將來地位?況且你幫了她,便是幫了德妃娘娘。”
“可……奴才年紀已不小,只怕……”
“你怕什麼?不是有本宮在麼?誰還敢欺了你不成?”流素含笑看着她。
沛珊眼波流轉,顯然已是怦然心動。
流素心下冷笑,便知道她心思活絡,與魏珠也不是什麼一生一世的真情,不過是宮中寂寞,聊以打發時日,順便借他之勢得些榮寵罷了。
“你入府之後,須得留意官氏與金佳氏的一舉一動,這兩人現在頗蒙阿靈阿寵愛,聯手排擠烏雅辛芷,不過本宮相信,以你的聰慧……必定能與她們相抗,況且你既是本宮的人,誰也不敢輕易動你。”她刻意強調了“本宮的人”四字,料想沛珊必能意會。
沛珊即刻道:“奴才明白,奴才永遠都是皇貴妃娘娘的人。”
流素微微一笑:“阿靈阿可是柔貴妃兄長,那柔貴妃那邊……”
“奴才向來只知皇貴妃娘娘是主子。”
“很好,果然不枉本宮疼你。”流素話鋒一轉,道:“官氏仗着出身顯貴,又是得寵,令辛芷夫人的地位受到威脅,但你該明白,誰纔是你真正該攀的高枝……嗯?”
“那是自然,奴才知道,官氏再顯貴,又怎比得過德妃娘娘,況且皇貴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素來交好。”
“日後官氏有任何異動,或可疑之處,你都可直接向本宮稟報……要扳倒她不難,關鍵是扳倒她,還不能讓阿靈阿知曉,纔不至於開罪柔貴妃,你明白麼?”
沛珊聞言,不由大大鬆了口氣。於她而言,雖然會衡量輕重,但終究怕因此開罪了柔貴妃,畢竟柔貴妃再失勢,對付她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流素輕拍她的肩頭,道:“本宮雖不能出宮,時時照拂,但魏珠卻時有出宮機會,讓他多照應你,應是不難。”
沛珊睜大眼,道:“奴才要出宮,難道他還……”她臉有憂色,顯然覺得自己嫁人之後會引起魏珠不滿,與他反目。
流素心下冷笑,她還真當自己和魏珠是情深意長了,魏珠那種浮滑之人,就算對沛珊有幾分感情,也沒深到會因此與她決裂,與他相好的宮女又不止她一個。他自幼淨身,於男女之情早看得淡薄,所謂對食,不過是飲食男女消遣寂寞的方式,又不是什麼傾心相許。
“你只管放心,是本宮要你出宮,又非你自己要拋下他,本宮可以保證他對你不會有半分怨言。”
打發了沛珊,天色也已不早,烏雅氏的女眷們陸續聚集,由人引出宮去,嬪妃們自也散了。
流素並不擔心沛珊查不出什麼來,以沛珊這種個性,怕不將鈕祜祿府中那兩個女人的底細翻個遍,只是有些憂心她那張嘴不太牢靠。大節上她是懂得避忌的,細節上就很難說。但是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既要美貌風流,又要擅攻心機,再要求忠誠可靠,那未免太過苛求。畢竟她從未想過要有意識地培養一批臥底,四處安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