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和兩眼一亮:“你生辰啊!那你怎麼不請假?家裡請宴了嗎?可有戲班唱戲?”
江涵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小生日而已,家裡幾個親戚人吃一頓也就罷了。我和太傅請過假了,中午就走,下午的課我就不上了。”
“啊!”孫承和生氣的拍了一下他的桌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竟然都不告訴我,想一個人溜回去玩兒。不行!我也要去!”
江涵就勸他:“你看你,我就是怕這樣纔沒敢早告訴你。我原本就是要請你的。你下了學,我讓人來接你,去我家吃晚宴可好?可不能再請假了,太傅該惱了。”
葉明淨暗自點頭。江涵說的有禮,他過生日,一個人請半天假不要緊。孫承和請假又算什麼呢?若是同意孫承和請假去參加生辰宴會,那同是同學的齊靖和薛凝之又怎麼說?
孫承和眼珠轉了轉,將脖子往左邊一伸,悄聲道:“公主,你可知道?江涵今天過生辰。”
葉明淨忍住笑。這人自認爲是悄聲,素不知大家已經都聽到了。瞧,齊靖的耳朵正豎的老高呢!
“我聽見了。”她一本正經的配合他。
孫承和就做出了一臉神秘的樣子:“聽說,他家請了戲班,要唱一天的戲呢!”
江涵的頭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耳朵尖通紅。不過,倒是沒有反駁孫承和的話。
難道真的請了戲班唱一天的戲?
在現代,即使是春晚,也沒有舉辦一天的。唱一天的戲,那可是至少十個小時啊!
葉明淨就故作不懂的問:“戲班是什麼?唱戲是什麼?”
孫承和一愣,難道五公主連戲都沒聽過?
齊靖和薛凝之也是一愣,仔細回想了一下。的確,五公主以前向來不在公開場合露面,唯一一次聽戲的機會就是去年皇后的四十千秋節。可那天出了六皇子和她的落水事件,別說看戲了,命都差點兒丟掉。
想到這裡,兩人的臉色就悲慼起來。
孫承和咋舌:“你真沒聽過戲?太可憐了!我最喜歡看武生戲了,長生班的班主謝長生,能同時舞四個大錘,腳踢十二杆銀槍。可厲害了!”
葉明淨就“哦”了一聲。
孫承和等了一會兒,發現她沒下文了,不由急道:“你不想去見識見識嗎?”
葉明淨就問江涵:“江涵,你家今天請了長生班?”
江涵汗顏:“沒,沒有。”
“啊!”孫承和又蹦起來了,回頭就質問:“沒請長生班,那你家請的誰?”
江涵道:“我祖母發話,只是家裡人聚聚,沒必要鬧的那麼隆重。又因爲大多都是女眷,就和茂國公家借了他家養的小戲班,在後花園的水榭搭了個臺子出演。沒什麼武戲。”
孫承和立刻就泄氣了:“茂國公家的小戲班?就那十幾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唱起戲來一句話拖的老長,沒意思透了!你家怎麼就找了她們?”
齊靖突然冷言道:“每年的上巳節前後,京裡哪戶有頭有臉的人家不辦賞春宴?好的戲班子早在正月裡就被訂完了。現找,當然請不到長生班。”
孫承和立刻就衝他嚷:“你說什麼呢!”
齊靖不慌不忙:“我只是說實情。”
孫承和立馬跳下座位,衝到他身邊:“你說我們請不到人?你小子家就請的到嗎?”
齊靖嘴角輕笑:“很不巧,我家明日辦賞春宴,請的就是長生班。”
“啊!”孫承和大怒,揪住齊靖的衣服,“你得意什麼呢?當小爺沒看過長生班的戲嗎?”
齊靖把他一推:“你少動手動腳!”
孫承和自然不能吃虧,立刻也回推了他一把。兩人就這樣扭打了起來。
葉明淨趕緊收拾好書本,抱在懷裡跑到屋子的角落放好。
齊靖和孫承和已經在地上滾成了一團。薛凝之和江涵怎麼拉都拉不開。
葉明淨衝到外面喊馮立:“快!帶兩個有力氣的人進來!”
馮立帶着兩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進來,一人一個,拉住地上的兩人分開。
孫承和還在不停的扭動,罵那太監:“誰讓你動我的,你放開我!”
葉明淨走到他身邊,把手裡的東西一晃:“孫承和,你看這是什麼?”
孫承和一看,咦?那不是他的作業麼?抄寫的《論語》全本。
葉明淨將那疊紙懸空往裝滿了污墨水的筆洗上一放:“你要是再鬧,我就把它們全扔進去!”
孫承和立刻急了:“別,別扔!”那可是他寫了五天才寫完的,費了好大的勁兒呢!
“那你還鬧不鬧了?”
孫承和看看四周,江涵的新衣服已經被蹭了好大一塊污漬,他低下頭。
葉明淨示意小太監放手。江涵趕緊拽住孫承和的胳膊。薛凝之也扶住了齊靖。
葉明淨看了看衆人,緩緩的道:“長生班的戲,我從來沒有看過。我不覺得丟人。因爲我若是真想看,就一定能看的到。遲一天,早一天,看三場、看兩場,又有什麼關係?難道多看一場就能高貴些,少看一場就被人踩在腳底了?用戲班子裡的戲來鬥氣,據我所知,只有剛能吃飽飯的人家才幹這種事。你們羞不羞?”
她吩咐小太監:“替幾位公子洗臉淨手,把這裡收拾乾淨。要快!”
小太監們分工合作,有條不紊的忙碌起來。
葉明淨拿回書本,坐回座位,慢慢的磨墨,重新開始做作業。好似剛纔什麼糾紛都沒有過一樣。
齊靖想了想,走到她身邊,整整衣衫,拱手作揖:“公主,明日我家中辦賞春宴,公主可願賞臉光臨?”
葉明淨看了他一眼,道:“多謝齊哥哥的好意。淨兒還有課業要學,明天就不去了。”
齊靖道:“休息一日也沒什麼的。三月裡辦賞春宴是歷來就有的習俗,太傅不會說什麼的。”
葉明淨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了看正緊張等着她回答的另外三人,道:“抱歉,齊哥哥。淨兒還是覺得應該以課業爲重。”
齊靖卻不走,固執的站在那裡。像是不接受這個答案。
葉明淨嘆了口氣,只得說出幾分真話:“齊哥哥。若是在淨兒落水前,有人邀請我,我一定會去。因爲那時我只有這一個機會可以聽戲。可是現在,只要我提出要求,就一定能聽到長生班唱的戲。齊哥哥可知道是爲什麼?”
齊靖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爲你現在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呀!
葉明淨卻道:“那是因爲,我現在在上書房讀書。並且讀的還不錯。如果我書讀的一塌糊塗,只怕還是會和以前一樣。所以,在上書房讀書纔是根本,我怎能捨本逐末?”
她的話好似一個驚雷,震醒了齊靖,也震醒了孫承和。
他們這麼爭來爭去,全都是在捨本逐末。
廖其珍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屋子的人正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在書寫課業。不由大奇。
他喊起江涵:“……時間到了,你可以先回去了。”
江涵猶豫了一下:“太傅,學生不應以小事荒廢學業,我不請假了。”
“胡鬧!”廖其珍沉下了臉,“若是怕荒廢學業,當初就不應請假。既請了假,也得到了應允,那就是合情合理。君子處事,當斷則斷,出爾反爾像什麼樣子!快回去。”
江涵抖了一下,躬身應道:“是。”
跟着太監離宮了。
承慶帝得到了當天的彙報後,心情巨好。
從那以後,上書房兩派人馬的冷戰得到了緩解。齊靖和孫承和在課業上,偶爾也會生硬的說上兩句,私下裡依舊氣場不和。卻不會再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的鬧騰。而薛凝之和江涵,這兩人之間已經和普通朋友沒什麼兩樣了。上書房五個人,在課業進行了一個多月後,終於開始時時集體行動了。
今天廖太傅開始講《詩經》。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
不同於《論語》,廖太傅讀起《詩經》來,那是半眯着眼睛,搖頭晃腦。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然後,他就講解。
《關雎》的內容很簡單,說的是一個少年,在水邊看見了一位採摘野菜的女子。一見鍾情,立刻就愛上了她。可該女子並沒有接受他的求愛。男子回到家後,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是在她摘野菜的時候,少年在一邊彈琴、彈瑟、敲鐘打鼓,用音樂來打動她。
廖太傅講的很是動情,看得出他雖然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很嚮往浪漫的。
葉明淨卻有另一番看法。天天摘野菜的女孩子,家境一定不怎麼樣。而在春秋時期會彈琴、彈瑟的男子,一定是有錢的貴族。要是換了她,在爲生活忙碌摘野菜的時候,有個貴族男子對着她彈琴求愛,她一輩子也不會迴應這種人。
她所等待的,是一個能彎下腰,幫她摘取野菜,分擔生活壓力的男人。而不是在一旁看着女人勞動,自娛自樂風花雪月的登徒子。那個睡不着覺,輾轉反則的男人真的愛那個女人嗎?那爲何連她承受的苦難都看不見?只怕他愛上的不過是那女子的容色罷了。女子的內心,女子承受的生活重擔,他統統不在乎。看見了也可以當成沒看見。
這一首詩,一直到結尾都沒有寫出,那位窈窕淑女到底有沒有迴應這位君子。
只怕是沒有吧。
葉明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