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敏主子,那是……”她左右四顧了一番,明知寢殿內無旁人,仍一臉神秘地壓低了聲音,“是些輕羅繡的……春宮圖。”
流素怔了一下,忍不住也笑起來:“可真是好東西,如此閨房秘術,不知柔貴妃試過沒有?”
沛珊到底是年輕姑娘,忍不住臉紅着忸怩了一陣才小聲道:“奴才不知道,估計還沒來得及……嗯,才得了幾天。”
“這可是柔貴妃私密的事,怎麼會讓你知道了?”
“朱槿謹慎,紫薇卻是個愛饒舌的,奴才素日與她私下交好,有時候多言語幾句便套出來了。”
“嗯,是個不壞的消息,倒能令本宮笑一下。冰鑑,打賞。”
沛珊笑着謝過,流素卻又拋了句:“那個紫薇說話很是愛釣人胃口,爲此曾被皇上訓斥了,你可少學着她點。”
沛珊嚇了一跳,應了一聲,不知是喜是憂地退了出去。
冰鑑和展柏華進了屋,才問起方纔說了些什麼,引得她如此發笑。
流素邊說邊笑,然後想着清朝的科技未免落後,宮中竟然還要用絲繡春宮圖,否則隨便去哪個小網站下載點A'片也夠薰陶宮中這些飲食男女了。
冰鑑和展柏華面面相覷,都禁不住臉紅。
“主子您笑什麼,難道還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那個沛珊的話可不能隨便相信。”
流素笑完才冷笑了一聲:“這奴才能出賣她現在的主子,當年在南苑時必也能出賣本宮,倒不是稀罕她這些奉承。不過這事她應該說不了假話,奇的是柔貴妃故意讓皇上看見做什麼?”
“您說柔貴妃是故意的?”
“柔貴妃是個縝密的人,豈有將這種物件隨意放在枕下之理?就算不被皇上發覺,只被收拾整理的奴才看了,也有失體面,她不是故意的,難道是有意的?”見冰鑑聽不懂這種冷笑話,她一笑低頭思索。
忽然想起仁孝皇后本就是孝昭皇后的死敵,壓制了她那麼多年不說,還曾害得她終生不育,這些事或許柔貴妃早從她姐姐那裡聽說過了,那麼對於芳汀的不喜也就可想而知了。但芳汀當年年幼,而仁孝皇后應該也不會把自己暗中所做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告訴妹妹,所以芳汀對這件事初始估計有誤,才造成了這樣的後果。
“合縱連橫……嘿嘿,芳貴人到底年輕,慮事還是不夠周全。”
柔貴妃這樣反使一計擺了芳汀一道,想必芳汀會絕了與她交好的念頭。
可是以芳汀的個性又怎麼甘心這樣被打落塵埃?她如今還未得寵,當然不會甘心讓自己如花韶華和玉顏花貌似水流逝,既然柔貴妃這條路行不通,她應該還會有別的辦法……
冰鑑皺眉道:“芳汀格格小小年紀,怎麼這麼多心眼兒?滿心只想着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那什麼春……她也拿得出手?”
流素輕笑一下搖搖頭,這些玩意從古至今都少不了吧,只是也得看用在什麼人身上才行,至少她知道玄燁肯定不會喜歡,如同那杯催情烈酒一樣,不是說他坐懷不亂,只是對他而言,感官的刺激絕對不會超過受人擺佈的厭惡。
他最不喜歡的,是有人對他暗中使手段,他最厭惡的,是有人妄圖改變他的喜好和意志。
不想白天才說完了這件事,夜裡流素便有幸看到了“那玩意兒”。
上好的輕羅,薄如蟬翼,展開整整丈許長,摺疊成扇狀握在掌心卻只剩下手帕大小一團。繡工更是逼真精緻入微,裡頭的小人兒才指頭大小,卻幾乎纖毫畢現。
流素看着也不禁有些臉紅心跳,隨手一扔,啐道:“皇上拿這個給臣妾看做什麼。”
玄燁臉上卻沒有笑容,鄙夷地掃了眼那一團,淡淡道:“不知道這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她從哪裡弄來的,看着不似宮中之物。”
“宮中也沒有明令禁止這些吧。”宮規裡雖戒淫’亂,卻不可能立規禁止這件物件,只是衆嬪妃都是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以她們的禮教觀念,遠不能接受這些上了不檯面的玩意,所以從來也沒在宮中見過這些。
“想來是些不成器的奴才給弄來的。”
“也就是有人私自傳遞物件入宮。”
流素微怔,這種事應當不稀奇吧,各朝各代都屢禁不止,皇帝縱有心,也難以管得周全。
“這種物件能傳入宮,她豈不是想要別的也可以了?”
“皇上……”
“朕是真的小看了赫舍裡家族在內務府的勢力滲透。”
原來他想到的是這點,無怪臉色如此冰冷。
“就算她想弄些兇器入宮,也不是難事。”
“皇上,不會的。”
玄燁看了她一眼:“你真認爲不會?”
流素咬着下脣,好半晌不能言語。
“內務府是該好好清理一下了。”
“是。”
玄燁又撿起那幅刺繡,察看幾眼道:“手工倒是精美,想來也是京都大繡坊的出品,應該不難查到來源。”
“皇上,她還年輕,難免思想不周全,有些行差踏錯的……”
“她身邊的那些奴才就更該死,攛掇主子弄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好好的人都給她們教壞了。”
流素聽他口氣,這口氣必定是要發在哪個奴才頭上,芳汀到底年幼,看在仁孝皇后的面上,他也不會太過爲難,更遑論她出身高貴,是不可能重懲的,況且這種事還不能公開處置。
“不說這些,近來你身子好麼?”他語氣轉柔,伸手在她小腹輕輕撫摸,已經有些出懷了,能看得出腰腹微隆。
“還好,仍時有頭暈,有時候覺得燥熱,反倒不畏寒了。”
“有身子的人似乎是怕熱些,也屬正常。過幾日去南苑狩獵,你也一塊吧。”
“臣妾去做什麼,而且路途車馬顛簸,也不方便。”
“朕將你留在宮中有些不放心,會讓車馬走得慢些。那兒景色好,氣候也宜人,這會子春暖花開的時節,最是賞景佳季。”
流素聞言笑:“好吧。”
不幾日聽說芳汀身邊的如萱、思蔻因些許小事被責打了數十板子,大約要三兩個月起不了牀。
這還算幸運的,恪靖公主身邊的常嬤嬤直接就莫名其妙失了蹤,發現時屍體已在一口井中泡得腫脹起來。
流素聽聞這些事時,不由自主打個寒噤,乾嘔了一陣。
她有孕之後對這些事似乎敏感起來,很難再像從前那些不動聲色,全然無動於衷。
也許是因爲即將做母親的人,心總是格外柔軟些。
因這些奴才犯的事最近多了,她突然便想起了僖嬪身邊那個奴才清文。
羅碩私下裡接觸過清文,但以他的識人入微,也沒能從清文口中探出任何話來,她答話謹慎,態度恭謙,卻很難問出些有用的話來。他的判斷是這名宮女實在有點水米不進,並不是好相與的人。
流素決定私下裡將她叫來,親自問話。
“清文,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今年二十五。”
“豈不是到了放出宮的年限了?”流素想到了另一個到了年齡放出宮的采芹,這些年居然把她給忘記了。
“是。”清文的眼神略有變化。
“那你想不想出宮。”
清文默不作聲。
“宮女到了年齡,沒有不想放出宮的,你選擇留在宮中,是不是有你自己的理由?”
聽不到她的回答,流素緩緩道:“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本宮也無權盤查到底,但是你出賣自己的主子,也該知道是什麼樣的下場……你既不想安安寧寧活下去,又不想好好出宮,那也就是想自尋死路了?”
“奴才從來沒有出賣過主子。”
“哦?你把僖嬪的話傳給了別人聽,又故意捏造謠言,令她與納蘭青梅不和,你似乎很恨她啊?”
清文眼神閃爍,似乎混合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本宮能看出來,僖嬪遲早也能察覺到,你覺得她會放過你嗎?靠這些伎倆想要對付僖嬪,本宮真有點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難道你和她有深仇大恨?”
清文突然叩了幾個頭道:“敏主子,求您不要再問了,您既然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就讓奴才留着它吧。”
“如果你做的事和別人無關,自然本宮也可以不問,但是你已經牽涉到了別人的存在。”
“敏主子,我只是個奴才,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以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已。”
“那就可以不擇手段,傷害他人以達到你的目的?”
清文臉色蒼白,良久才低聲道:“奴才……其實做不了太多事,也不會傷害太多人,只是要留在宮中等個機會,也許……永遠都等不到那個機會。”
“你可以說出來聽聽。”流素見她仍抿緊脣線,便揚了揚眉,“知道常嬤嬤和小瑛麼?”
清文眼中微有懼色,看了她一眼。
“你若不說出來,可能永遠都等不到你想要的機會。”
“但是奴才說出來,也可能沒有生存的機會。”
“本宮不是很愛管他人的閒事,只要你不傷害到本宮身邊的人。”流素微微一笑。
清文思索了很久,才似乎下了決心,輕咬下脣道:“奴才出身內務府世家,阿瑪原是太醫院御醫,但是後來莫名其妙就死了,我阿瑪他身體很好,我想他不會是急病而亡。我入宮後就一直在查這件事,到前兩年才知道,他原先是替仁孝皇后做事的。”
“那又怎麼樣?”
她的眼神有些茫然:“我阿瑪是以玩忽職守罪名被處死的,而且是秘密處決,說是他沒有識出孝昭皇后日常用的香料有損胎氣。”
流素微吸了口涼氣。
“現在敏主子明白奴才的秘密了,但是說出來也沒有用,奴才只想留在宮中,等這個機會。”
“仁孝皇后已經不在了,你能等到什麼?”
“等一個……讓赫舍裡家族滅亡的機會。”
“你是在說笑吧?”
“是,奴才知道,也許窮盡一生都看不到這一天,可是就算沒有機會,至少也不會讓赫舍裡家族任何一個人活得好。”
“包括僖嬪?”
清文仰臉看着她,緩緩道:“在之前,奴才只想平安活下去,混到出宮而已,但從知道阿瑪的死因後,便決定要留在宮中。”
她眼神中帶着怨恨之意,不免令流素覺得有些可怕,微皺起了眉頭。
清文與仁孝皇后的仇怨與流素無關,她也不想插手,便道:“你去吧,這件事本宮從來沒聽見過,你想怎樣做是你的事,但是記住一件事,不要招惹到本宮。”
清文默然。
流素沒有想到清文懷有這樣深的怨毒之心,但細想想,這未必是件壞事,既然知道了她的目的,也許以後能讓她幫上忙也不一定。
展柏華不太清楚清文說了些什麼,見她離去才入內問道:“主子何必對一個奴才那樣上心?”
“現在沒什麼了,不過有空還是要留意她些。奴才,你可不要小看了這些奴才,寧鳳宸也是個奴才,就沒見過比他更厲害的奴才。笙竹也是個奴才,孝昭皇后不就死在她手裡?”
展柏華吐了吐舌頭道:“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