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查到純親王有名侍妾姓赫舍裡。”
宜妃不解:“這有什麼稀奇,僖嬪既然要做這些,純親王府自然要有她的內應,她姓赫舍裡,那個侍妾必定是她的近親。”
“這宮裡姓赫舍裡的可不止僖嬪一個。”流素揚了揚眉,果然見宜妃的臉色有所改變。
“你的意思是……”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皇上是想慎重行事,有些事必須投鼠忌器。僖嬪這事兒就算是處置,也不可能太重,不如先查清此事的幕後還有些什麼人。”
“你是擔心……會牽涉到索額圖?”
“我只知道王府那個赫舍里氏和首輔索尼是同宗。”
“姓赫舍裡的很多是一家,會不會這麼巧……”
“仁孝皇后不像你想的那麼純善寬容,我知道你當初進宮時得了她不少庇護,可若不是她有孕想要拉攏你幫她固寵,恐怕你就會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了。”
宜妃有些不敢置信的神色,然後又忍不住乾嘔了一陣,有些痛苦:“難道揭開表面那層看人心,都非得這麼醜陋不可?”
“應該說在這紫禁城裡,連條魚都很難是白的。我不敢肯定芳汀在仁孝皇后那幾個近身宮女的教唆下會長成什麼樣,不過你應該留心思蔻、如萱和玉賢三個。”
宜妃蒼白着臉靜了片刻:“那我們就這樣由得她去?”
流素淡淡一笑:“你可以慶幸的是,以後僖嬪很難再有什麼動作了,只要皇上對她有所防範,她的一舉一動就會……你明白麼?”
“可我想要討的是個公道。”
“公道不一定要皇上幫你討。”流素緩緩道,“我們自己也可以討。”
“不要鬧出人命……”
“我沒這麼狠。”流素拍拍她的手,“不過我想先弄清楚,到底誰纔是那個最狠的……照說僖嬪縱然並非善類,可也隱忍了這麼多年從未發作,她不是個會輕易孤注一擲的人,便如嫁禍你這件事,她也很小心沒有做絕,只是讓你失寵而已。”
“你不會是懷疑連抒寧那件事也是她做的吧?她可沒有那麼強的外戚勢力。”
“我也是由這件事想到的,說到外戚勢力,宮中最強的除了皇貴妃還有誰?”
“芳汀。”宜妃輕輕嘆氣。
那個小姑娘自幼就在宮裡長大,被無數詭譎陰謀薰陶,她們早先的確是忽略了她,根本沒有想過一個還未晉爲宮嬪的格格就敢在她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正是想不到的人才是最危險的,之前我一直都是疑心柔貴妃,看樣子有可能冤枉了她。”
“但是抒寧那件事,我們很難查啊,外戚方面,你我的家世都遠不如赫舍裡家族,恐怕還沒查到什麼根底,就把自己給搭了進去,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我知道,不過不是沒有人可以與索額圖對抗。”
“你不是……想要求助於你姨丈吧?”
“他會幫我的,我知道。”
宜妃剛想說什麼,卻見流素輕輕搖頭:“但我不會求他的。”旋即又淡淡一笑,“還有別人會幫我。”
不久又傳了德妃喜訊,這多少有些令人無語。說到恩寵,德妃從來不算最得勢的那個,可偏她生完一個又一個,風頭直迫當年的榮嬪。除了二十一年六月生下的七公主早殤,如今她已經懷了第四胎了。
倘若孝昭皇后仍在,絕不會後悔當年設了局要對付這個出身微賤的女子。
素日有寵的再算上佟皇貴妃倒有四人有喜,在太皇太后的暗示下,玄燁有時得空不免也會召幸新人了。
只是祺貴人和芳貴人似乎都淡淡的並不算得寵,也不是她倆不招人喜歡,可玄燁看着她們時像妹妹多過像嬪妃,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
倒是納蘭青梅,因唱了一出京戲《醉楊妃》,很是得玄燁喜歡。
她的唱腔與當紅花旦相比自然算不得什麼,但醉酒那一出時下腰功夫極好,聽說她自幼喜好京劇,她的父母也就縱容她習練過刀馬旦的一些基本功,那些花拳繡腿用來打鬥是花架子,但看着倒也賞心悅目。滿人尚武,也許因此騎射俱佳的榮妃當年纔會經久得寵,納蘭青梅也因而在一衆柔弱的貴族世家女子中顯得脫穎而出。
恃寵而驕似乎是人之本性,納蘭青梅本來看着倒還安份守己,從稍有些得寵之勢後,漸漸也便輕狂起來,和芳貴人祺貴人倒還親近,與同入宮的瑞常在卻漸漸疏遠了。
唯一令人不滿的是,就算流素有孕,皇帝逗留在她那裡的時間仍是比別人要多得多。
春日遊園賞花之時,榮妃說笑之際提起納蘭青梅的刀馬旦功夫不錯,不如演一段來瞧瞧。卻見她臉色微沉,不如往日幾分自得情狀,冷笑道:“我知道有人在背地裡說我只會拿些戲子的玩意兒來取悅皇上。”
榮妃微怔,然後便笑道:“本宮可沒這個意思,納蘭貴人多心了,既是不便,那便算了。”
“娘娘是個直性子的人,自然不曉得那些人皮裡陽秋的話,分明就是拿我來比戲子。我雖學了些玩意,可也只是自己好玩兒,並不是拿來取悅人的。”
榮妃英秀的眉輕斂起來,臉色有些不好。她一時摸不清這話是否是針對她而來,但至少她還不會將納蘭青梅這種新貴放在眼裡。她入宮資歷最長,見慣起起落落,納蘭青梅這種偶爾一露的鋒芒不過基於運氣而已,論姿色稟性都不會是長久得寵的角色,她怎麼可能嚥下這口氣?
她尚未開口,便聽惠妃一聲輕笑:“那照納蘭貴人的話,你唱給皇上聽又是屬於哪種呢?只是一時好玩兒隨意唱唱,還是唱來取悅皇上?”
這句話明顯是個套兒,納蘭青梅要是答隨意唱唱,未免對皇帝不敬,要是取悅皇帝,那豈不也是用來取悅人?惠妃說話向來尖銳,卻未必有這麼縝密的思維,瞧她剛纔和納蘭珍嘀咕,這話想必也是納蘭珍教的。
納蘭青梅道:“當然是……皇上與別人怎麼能一樣,天下人都要取悅於他,即便是諸位姐姐不會唱戲,也會用別的方式取悅於他,不是麼?”
惠妃一笑,和納蘭珍對視一眼,心想這小丫頭反應倒也快,很快便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僖嬪笑道:“納蘭妹妹不要多心,你唱得好皇上才喜歡,皇上既能喜歡,榮妃姐姐自然也能喜歡,並不是取笑你來着。”
她爲人圓滑,說話得宜,但不知爲何,納蘭青梅聽了這話卻只橫掃她一眼,繼而又冷笑,笑得她莫名其妙,跟着心念一轉,立即悟到了幾分,不由得心中恚怒。
僖嬪向來很少在言語上落人話柄,但看納蘭青梅的神態,分明是聽了誰的挑唆,將那些貶低的話當成是她所說了,但此刻衆嬪都在,倘若解釋的話不免此地無銀三百兩,何況她究竟是嬪位,雖然最近無端被冷落,卻也不屑低聲下氣去向個貴人求和,於是也只還以冷笑:“不過你若實在要多心,本宮也不能阻止你鑽牛角尖。”
納蘭青梅卻着實是個蹬鼻子上臉的人,聞言卻不拾階而下,反而拂袖沉臉道:“我有些頭暈,諸位姐姐,請恕妹妹無禮先告退了。”
眼看一場賞花樂事不歡而散,芳汀卻拉住了她笑:“別走,瞧這牡丹開得雍容華貴,我送你一朵,心裡氣便消了。那些話你也只是道聽途說來的,咱們既入了宮,便都是姐妹,不要中人離間之計,誤信人言。”跟着在一株開得極盛的牡丹上摘了一朵斜插在納蘭青梅鬢邊。
這株牡丹年代久遠,是御花園中開得最盛的一株,年年都有上百朵牡丹盛放,還曾蒙御賜了個名叫“國色天香”。
納蘭青梅被她巧笑勸慰之下,怒氣果然消散了許多,笑道:“謝謝芳貴人。”
本來爭執就此消彌,僖嬪身邊的清文卻忽然低聲道:“主子,聽說這株牡丹叫國色天香,從前皇上以這株花喻仁孝皇后之絕色,才得此名……”
清文向來不是喜人前多話,而且言語謹慎,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與此時氣氛極爲不合。但僖嬪心想她多半氣不過自己被納蘭青梅頂撞,才故意挑起這個碴子,雖微有些嫌她多嘴,卻又有幾分高興,臉上仍保持着微笑,言語間卻不免應了清文的話:“是有這回事,牡丹爲花中之王,向來都是以喻國母的。”
芳汀聞言變色,神情略顯黯然,跟着又不安起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其實這只是朵花而已,姐姐們請不要誤解青梅……”
流素本與宜妃在那裡說些閒話,此時也停了,齊向這邊望過來,然後對視一眼。
冰瞳在旁低笑:“這個清文很聰明也很護主。”
流素哂然一笑:“怎比得芳貴人七竅玲瓏。”看冰瞳露出不解神色,也不加解釋。
納蘭青梅神色尷尬,芳汀一片好意維護她,卻反令她陷入兩難境地,不知道該拂了芳汀的面子替自己開脫,還是默然任由那朵花留在鬢邊讓人猜忌自己有覬覦後位的念頭。
佟皇貴妃冷眼掃了她們一下,淡淡道:“不過一朵花而已,這麼多話。”
這才終於暫解了凍結的氣氛。
納蘭青梅鬆了口氣,狠狠朝僖嬪那邊瞪了一眼,清文也應景地一縮身子,顯得怯生生有些畏懼。
流素皺了皺眉,低聲問冰瞳:“這個清文,好像跟你很熟?”曾見清文去找過她幾次,而且記得她說過,僖嬪求情的原話就是清文故意傳出來的。
“還好吧。”
“她平日這麼多話麼?”
“不覺得啊,她很謹慎的,不常說話。”
流素的印象也是如此,當年僖嬪與她關係不錯的時候,這個宮女也時常隨行,從來沉默寡言,不見多話。
“有空叫清文去明德堂坐坐。”
“好。”
賞花之後,各宮嬪妃陸續散去,三兩成行,各自言笑,芳汀卻撇開了日常形影不離的祺貴人和納蘭青梅,和柔貴妃並肩走着,有說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