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嬪的消息終於瞞不住,宗仁禮要是繼續以疑有疫症之由隱瞞下去,腦袋也要落地。
玄燁親自去看過端嬪,他大概也沒想到端嬪會失常得這樣厲害,幾乎就沒有正常的時候,每抱着一樣東西就喃喃胡言,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有時候會叫寧鳳倫替她梳洗,有時候又叫寧鳳倫伺候她筆墨,玄燁皺眉問:“幾時這樣的?”
“從敬嬪娘娘來看過之後就是這樣了。”
“敬嬪來看她做什麼?”
“說請教寧鳳倫種花的事,從前也偶爾會來,又說聽端主子病了,帶了盆花來探病,結果花盆讓端主子給砸了。”李養恩小心翼翼回答。
朵藍臉色不好,扶着端嬪一言不發。如今寧鳳倫不在,端嬪一刻也離不開她,尼楚賀只能從旁協助做些雜事,朵藍一個人伺候得很累。
“再之前呢?難道一點預兆也沒有?”
宗仁禮只得如實答:“其實端嬪娘娘這樣時好時壞有一陣子了,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安靜如常的……”
“照你診治情況,她到底爲何會變成這樣?”
宗仁禮額上見汗,好容易才磕磕巴巴道:“是……是長年鬱結於心吧,自打二公主去後,端嬪娘娘的心結就沒解開過,有時……有時瞧着別的主子抱着皇子公主,回來都會抑鬱很久……”
玄燁厲聲道:“這些事你從沒稟告過!”
宗仁禮一嚇便連磕幾個頭,道:“那時只是情緒不穩定,並非疾病……”
“心病也是病!怎麼調養了這許多年都沒好?朕瞧着這兩年不是好多了嗎?”
“這……這……不知道爲何,近來又出現反覆……”
“寧鳳倫呢?”
“失蹤有些日子了,皇后娘娘早知道,命人找遍了也不見……”
玄燁冷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可能就不見了?去找,一個大活人會在禁苑內被老虎吃了不成?”頓了一下,“端嬪的病與寧鳳倫的失蹤有關麼?”
朵藍臉色有些蒼白,低聲道:“回皇上,是有些關係的,娘娘近年來格外脆弱,受不得刺激,便是奴才離她久了,她也會時常不安,素日裡娘娘的飲食起居皆由鳳倫伺候,突然間最貼身的人不見了,娘娘難免惶惑不安,日夜難眠……”
端嬪的性格沒有安全感,向來是這樣,只是一個宮女失了蹤便受這樣大的刺激,玄燁還真是想不到。細思量了一陣,覺得宗仁禮的話亦不無道理,二公主的早夭打擊太大,端嬪的情緒早就不大穩定,看着是好了些,誰知道心裡是否還未從陰影中走出來。
“可有傷人的事?”
朵藍道:“沒有,端主子性情溫順,即便如今這樣子,也不曾傷害過誰,只是激動起來會傷害到自己,上回砸了花盆,便劃破了手。”
“你好生照顧,李養恩,怎不多安排人手來,朕來的時候只看見一個小宮女在外頭。”
“端主子喜靜,其餘奴才不得吩咐是不能到前殿來伺候的。”
“在外院多排幾個人手吧,她不喜歡,就不要進內室吵她。身爲嬪位,身邊怎麼能只有一個大宮女,一個小宮女?”
“嗻。”
玄燁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敬嬪那日也見了端嬪的異狀?“
“是,敬主子被嚇得不輕,臉都白了。”
“嗯。”
玄燁出了景仁宮,便徑往承乾宮去,心裡略有些擔憂,這兩日沒有宣召,也沒去看她,不知有沒有被端嬪嚇着了。
冰鑑和冰瞳正各對着一隻青花纏枝花觥插着新剪的花,有垂絲海棠和瓊花,流素在旁看着指點了幾句,將她自己手裡的花□□蟠螭靈芝琺琅彩薄胎瓶中。聽聞皇帝來了,便都停下手中的事去迎駕。
玄燁進門便見到滿桌的鮮花,流素笑道:“不知皇上駕臨,瞧這一片亂的,還沒來得及收拾。”
玄燁道:“朕看看,這花少見,叫什麼來?”伸手便去拿。
流素忙握住他手腕道:“皇上別動,這花有毒。”隨後鬆了手笑:“臣妾情急失禮了。”
玄燁卻一笑道:“沒事,這花既然有毒,你還擺弄它,也不怕中毒。”
“又非劇毒,小心些不碰花梗汁液便可。”流素吩咐冰鑑冰瞳收拾下去,伺候玄燁坐下了命抒寧奉茶。
“這樣美麗的花卻有毒,記得你有香囊上也繡着這花,你喜歡?”
“這花叫鈴蘭,草原上也有,臣妾在宮中未曾見過,還是寧鳳倫教臣妾種植的。”
“你說寧鳳倫怎麼會好端端就不見了?”
後宮裡無端少了個宮女太監的雖非常事,也不稀罕,偶爾總有那麼一兩個無聲無息地就消失了,內務府報個暴斃便了結,皇帝當然不會過問,若非端嬪出事,寧鳳倫失蹤的事皇帝也不知道哪年纔會知曉,但既然知道了,總不會隨意了結。
流素便知道他接下去必定要說端嬪的事,蹙眉答:“臣妾不知,臣妾去時還不知道這事,是想要問問關於種花的事,結果提了寧鳳倫幾句,端嬪姐姐也不回答,突然就那樣了……嚇死人了。”
玄燁見她神情猶有餘悸,料想當時嚇得不輕,又想她和端嬪素無頻繁交往,也問不出什麼來,便安慰道:“沒事的,端嬪性情溫婉,縱失常亦不會傷人。”
“臣妾知道,只是被嚇着而已。”
玄燁便摟住她溫聲細語,內室裡退得一個不剩。
“端姐姐可憐,性格又柔弱,經不起一再的打擊……倘若找着了寧鳳倫,有什麼不測,也要瞞着她纔是。”
“自然。”玄燁頓了一下,“你總是爲別人着想。”
流素低眉一笑。
“皇后隱瞞了端嬪的病情不報,不知是何居心。”玄燁雖只查問了幾句,雖沒有問宗仁禮,卻已清楚必是皇后令他不要上報。
“皇上不要怪皇后,皇上前朝政務繁忙,端嬪姐姐的心性又向來如此,這心疾是由來已久的,皇后沒有想到會這麼嚴重,又不欲令皇上擔憂……”
玄燁打斷她:“你想得太單純了。”想了想似乎又不想在她面前再多編排皇后,轉了話題笑:“鈴蘭有毒,你以後還是少親自觸碰。那樣精緻纖盈,怎麼就會有毒呢?”
“花豈不若人,越是美麗,越易有毒。說起來不過是花爲了保護自己不願輕易爲人所折吧。”
“花若不願爲人所折,難道枝頭空老?”
“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玄燁略皺一下眉:“你喜歡朱淑真?”朱淑真嫁了個不如意的夫君,抑鬱而終,性格頗有離經叛道之處。
流素低笑一下:“皇上不喜歡她?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何等繾綣風情。”
“她太過大膽,縱嫁了個不如意的夫君,亦不該流露姻緣之外的情意。”
流素怔了一下,忽然發現玄燁縱然再開通豁達,也跟當時男子並無兩樣,對於妻妾的忠誠程度容不得半分越軌。所以他可以接受小周後與李煜幽會,卻絕不能接受朱淑真臆想婚外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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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說起來,就算是數百年後,何嘗不是一樣。
“她也不是一味幻想姻緣外之事,對她的夫君也是有情意的,她曾寄給夫君一首圈兒詞,解曰: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裡。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臣妾不相信,一個對夫君全無感情的女子會寫這樣的詞句,也許世人對她有誤解也不一定。”
玄燁終於展顏一笑:“你就是會詭辯。”伸指刮一下她的鼻樑,親暱地用下頦在她額上蹭了蹭。
忽聽外頭魏珠道:“稟皇上,永壽宮有人求見,說有要事稟明皇上。”
自從南苑狩獵歸來後,柔嬪便遷到永壽宮了,她開始是以內戚的身份入住坤寧宮,皇后將她留在坤寧宮數月,已與制不合,永壽宮原只有個福貴人,於是便將她遷了過去。
永壽宮的人來,當然是稟告柔嬪的事。
“宣。”
永壽宮的紫薇進來便跪下見禮,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喜色,笑道:“稟皇上,前陣柔主子身子一直不適,只覺得像是在南苑時中毒的情狀,心中不安,便請了太醫過來診脈……”
這紫薇說話很愛賣關子,流素聽得眉一皺,待聽說像中毒症狀時,又見她滿臉喜色,心想生病總不會歡喜,多半是有喜了,那也不必繞這麼大個圈兒吊皇帝胃口。
果然玄燁也不耐煩,截斷她道:“說正題。”
“是,說是柔主子有喜了,兩個多月了。”
玄燁怔了一下,露出一絲笑容:“是麼?她身子還好麼?吐得厲害?還是不思飲食?”
紫薇笑:“都有些,但宗御醫說是正常現象,讓她不必擔心,主子心裡歡喜,讓奴才去乾清宮請皇上,卻在半道上見了樑公公,回說皇上來了敬主子這裡,奴才便過來報喜。”
這話說得很明顯了,柔嬪想請皇帝過去看她。
本來麼,一個女子初知有孕的時候想見夫君是常情,何況柔嬪年輕,這還是頭胎,更是又緊張又歡喜。
玄燁微笑道:“天色不早了,朕去了倒打擾你主子休息,你去回了你家主子,朕很高興,只是不忍這會兒去擾她,讓她好生歇着,朕明兒就去看她。”見紫薇眼中透露出一絲失望和驚愕,又補了句:“想吃什麼通傳御膳房一聲,說是朕的意思,不管什麼時候都得辦妥帖。”
聽着已是莫大的恩寵了,尋常嬪妃有喜時若半夜三更突然想吃點什麼稀奇古怪的,只能讓小廚房做,御膳房值夜的是不給做的,這算是殊榮了。
“嗻。”聽皇帝再無二話,紫薇只得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