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延禧宮的采芹悄悄過來傳了個消息。
流素回宮後便沒有見過采芹,前一陣纔想起了這麼個人,卻聽說她後來被調回了榮妃身邊,已經不再伺候惠妃了。沒想她主動尋上了門來,很是意外。
“敏主子,奴才是想來說件事。”采芹有些怯生生的模樣。
流素拿眼角斜睨她一下,略一點頭,示意她說下去。當年采芹也是這副忠誠溫厚的模樣,其實還不是榮妃安的一道眼線。
“奴才有些怕……”
“你們出去。”流素揮揮手,示意容秀留下,其餘人全退出去。畢竟她現在身子不便,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危。
“今兒晚膳前,芳貴人去了納蘭貴人屋裡,奴才是輪着守夜的,見院裡又吹落了一地樹葉,便去打掃一下,恰巧走近了納蘭貴人屋外,聽見她倆在爭執什麼。”
“都說了些什麼?”
“好像是說唱戲……什麼害人,奴才沒有聽清,也不敢近前,可後來聽見屋裡頭動靜很大,彷彿是動起手來了,可就奇怪了,便湊近了聽。”
“等等,納蘭貴人身邊的人呢?”
“都給遣開了,巧得很。”
“這麼巧?而且一個都不在納蘭貴人身邊?”
“奴才不知道爲什麼這麼巧,反正都不在了,納蘭貴人帶入宮的杏兒和小嬋白天衝撞了僖嬪娘娘,被提到敬事房領罰去了,還有個太監吉慶不知爲什麼也不在。”采芹嚥了下口水,又怯怯道:“奴才聽見裡頭砰地一聲響,聲音好大,登時嚇了一跳,剛想過去敲門,忽然聽見裡頭芳貴人很驚慌地叫納蘭貴人的名字,奴才嚇得又躲起來。”
“然後呢?”
“後來就見芳貴人有些慌張地出來,神色很是不寧,身邊跟着如萱。她出去時掩上了門,裡頭燈火就一直亮着。奴才尋思有些不對勁,便趕過來稟報敏主子。”
流素微閉目沉思片刻,冷冷道:“就算有爭執,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去稟明延禧宮主位榮妃娘娘,也不去稟報佟皇貴妃,來本宮跟前說什麼事?”
采芹垂着頭不敢作聲,只是囁嚅了幾下。
流素冷笑一下,心知肚明,當年她讓惠妃應承了采芹的婚事,至今也沒能兌現。
流素在南苑的時候,惠妃與榮妃又和緩了關係,順便就將采芹送給了榮妃,其實不過是嫌棄她不再有用,又怕留她在身邊兩邊傳話。
榮妃自然也不會覺得這種奴才可堪重用,因此這些年采芹過得可想而知。年過二十五仍未被放出宮,她心裡的迫切心情也可想而知。
她會來流素這裡賣乖討好,大約是惠妃透露過,流素曾答允過她的婚事。
“好了,你回去吧。”
采芹大急:“敏主子,您就不想去看看嗎?”
“你的話說得不盡不實,本宮還去看什麼?”說一半藏一半,看她躲閃的眼神,流素就知道她不可能只知道這麼點。她能跑到這裡來說事,必定是在芳貴人走後又發現了些什麼非去看不可的事。
采芹臉漲得通紅,好半晌才小聲道:“奴才……奴才後來又敲門,沒有人應聲,便大着膽子進去,見納蘭貴人倒在地上,一地的血……奴才怕……”說到這裡,她已經有些哆嗦,恐懼之情是無法作假的。
流素猛然坐直了身子,吃驚地道:“死了?”
“奴才不知道,沒敢探,總之很不對勁的樣子,看着好像是芳貴人將她推倒了,撞到了後腦……那……那美人榻邊是上翹的如意雲頭,撞上去很容易……容易出事。”
“人都死了,你還有空賣關子說這許多話!”流素匆匆起身,容秀迅速幫她穿上鞋,披上件披風。
“奴才去備輦。”
“不要了,你扶着我就好,我們走慢點。”
容秀道:“不管誰死了,都沒你自己的身子重要,你現在這樣,還是小心爲上。”
“沒事的,有你在怕什麼。”流素拍拍她的手。
天色已暗,長街上冷清無人,直至延禧宮也不見一個人影。
容秀突然拉住流素閃身貼牆而立。流素不明所以之際,卻被她捂住了嘴。
但采芹挑着燈籠在前,燈火明亮,已經無法隱匿身形,容秀便朝她使個眼色讓她繼續往前,好在她本就是延禧宮守夜的,並不引人生疑。
采芹不明所以,悟性卻不差,當下便神色自然地挑燈往宮門處走去,這時才見僖嬪和清文從轉角處過來。
采芹見了禮,僖嬪只嗯了聲:“你守夜?”
“是。”
僖嬪便往裡頭走去,徑直入了納蘭青梅的寢殿。
流素和容秀從暗處閃出來,流素伏身在樹蔭邊,采芹則繼續值守,容秀則悄無聲息掠到門邊,從門縫中往內看。
過了一陣,容秀招了招手,流素緩步過去,敲了敲門。
裡頭一時無人應答。
容秀擡腳便將門踢開,門從內栓着,但再牢的門也經不起她一踢,門栓登時斷成兩截,裡頭僖嬪閃過慌亂之色,清文正在搬動納蘭青梅的身子,見了她們,兩人都僵立在那裡。
流素四下掃了一圈,只聞到屋子裡一股子酒氣,酒杯酒盞打翻了一桌子,地上滿是碎瓷,便故作驚訝道:“這是怎麼了?”
跟着又指着美人榻邊上一灘血驚呼:“哪裡來的血!”身子搖晃着扶住容秀,彷彿受驚的模樣。
容秀道:“主子您當心,可別動了胎氣。”
聞言正想上前扶她的僖嬪止了步,神色略顯不安:“流素,你聽我說,今兒納蘭妹妹約我來說是小敘,結果到了這裡便只見一地狼藉,像是喝多了酒摔倒的模樣……我和清文也不過剛剛纔到,也跟你一樣嚇了一跳。”
“原來這樣。”流素像是從慌亂中定過神來,“納蘭貴人怎麼樣了?”
“我也不清楚,咱們先看看她吧。”
流素嗯了聲,容秀扶她上前,見清文正將納蘭青梅的身體平放在榻上,然後探了探鼻息,輕聲道:“回二位主子,納蘭小主她……沒了。”
“什麼?”流素上前一探,肌膚微溫,仍有彈性,但氣息早絕,算算時辰應當就是和芳汀起爭執的時候斷氣的。
“僖姐姐,這事可有點……”
僖嬪臉上也顯得驚慌失措:“怎麼會這樣!”
流素冷眼看着她,表情倒是很到位。
僖嬪見她盯着自己看,立即道:“你不會以爲跟我有關吧?”
流素微微一笑:“誰都知道納蘭貴人曾經和僖姐姐有過爭執,關係並不融洽,怎麼她會約你過來?”
“這我怎麼知道?看屋子裡滿是酒氣,想來她是喝酒解悶來着,聽說她近來心情不大好……啊,我明白了,定是因爲今天她身邊那兩個不懂事的丫頭衝撞了我,她請我過來是想說情的。其實又何必,爲了兩個奴才至於麼,況且那兩個丫頭已經在敬事房領罰了。”
流素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真是她請你麼?她派誰去請的?”
“那……那個叫吉慶的小太監。”
“那吉慶人呢?既是去請姐姐的,不該在前引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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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去傳了話便自行回延禧宮了,我有些事耽擱了,和清文來了晚得了些,誰知道那小太監去哪兒躲懶了。吉慶去的時候,清文也在。”
流素道:“清文,你主子說的可都是真的?”
清文卻遲疑了片刻才怯生生道:“奴才……奴才……”
流素心裡暗歎:“僖嬪啊僖嬪,可不是我要你死,是你自己時運不佳。”她柔聲道:“清文,你不用怕,說出來本宮給你作主。”
僖嬪臉色微變,這回眼中的慌亂卻非僞裝,她喝道:“清文,敏妃娘娘問你話,小心着回答。”
清文哭道:“奴才沒見到吉慶,只見先前芳貴人去找主子,腳步有些急的樣子,彷彿很重要的事,跟着主子便叫奴才過來這邊了。”
應該是芳汀爲了南苑那一舞的事和納蘭青梅起了爭執,錯手殺死了她,或者是爭吵推搡中不慎令她撞到了榻角。
世上到底沒有不透風的牆,芳汀的舞姿與醉楊妃那齣戲的動作太過相似,流素能看出來,自然也有別人能看出來,只是到底誰在納蘭青梅跟前傳了話就不知道了。
納蘭青梅被所謂的姐妹利用,自然心有不甘,偏她又因和冰瞳吵架不睦一事而失寵聖前,正不得意中,一口怨氣忍不住,便和芳汀爭吵起來,不想無意斷送了性命。
芳汀大約也覺得慌張,去找僖嬪商量善後,她有索額圖這個叔叔爲後盾,又是仁孝皇后的妹妹,僖嬪哪怕不甘心被她利用,也只能無可奈何來收拾殘局。
想到此處,流素脣邊泛起一絲微笑,她倆身爲遠房堂姊妹,果然暗地裡從沒脫了聯繫。
僖嬪見了她的神情便知道不妙,急道:“流素,你我相交十年,你最是瞭解我,我向來不與人爭長短,又豈會因爲幾句口角跟這小丫頭過不去?”
“可是僖姐姐,如今納蘭妹妹不明不白的沒了,而你和清文卻是唯一在這屋裡的人,又沒有人能證明吉慶去請你過來,這話傳出去,可真不好說啊。就算清文拼命想爲你開脫,她到底也是你的人,有誰會信她的話啊?”
“你的意思是認定我殺了她?”僖嬪有些驚怒交集,“我也不過纔到這裡,你看看這屍體的溫度也該知道她死了有一陣了,怎麼可能……”
“僖姐姐,我從進門以來,都沒見你碰過納蘭青梅的屍體,你怎麼知道她的身子已經開始發冷了?”
見僖嬪一時張口結舌,流素又微微冷笑:“展顏,去把采芹叫來問話。”
轉眼采芹被帶過來,見了一地狼藉和榻邊的鮮血,先是尖叫了一聲,然後哆嗦着跪下。
“采芹,今晚上除了僖嬪娘娘,還有誰來過納蘭貴人這裡?”
“奴才只見到芳貴人過來,跟着就是僖嬪娘娘。”
流素唔了一聲打發她出去,然後道:“看起來,僖姐姐很像是替人頂罪呀,到底你是被人騙來此地,還是專程來替人收拾善後的呢?”
僖嬪揣摩着她話中的意思,正想說話,卻聽她又道:“你可得仔細想想,不要再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