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嬪封號朕亦擬定,你定爲敬嬪,婧妍爲安嬪,在你之前,其餘人均在你之後。”
流素不禁微怔:“臣妾……”
“端嬪董欣,榮嬪奕婷,惠嬪寧胭,宜嬪槐序,僖嬪濟蘭泰,她們都是按入宮先後及年次排列,並不僭越。”至於槐序要排在濟蘭泰之前,毫無疑問是寵幸的緣故。
流素略有不安:“臣妾不能排在第二。”
“你現在也只能排第二。”玄燁的意思很清楚,李婧妍是東妃的人,從很多方面考慮,將她位列第一平東妃之念。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論年歲資歷,臣妾應當居末。”
玄燁微微一笑:“朕還不至於全然不能作主吧。”
流素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深邃難測,心中一凜,便默然一笑。玄燁如今這樣擡舉東妃,連倒向東妃的李嬪都顧及在內,很是不正常,反常即爲妖,難道要發生什麼了麼…… 玄燁絕對是個聖躬獨斷的人,即便處理後宮亦是如此,皇帝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位分是他給的,權力亦是他賦予的,但他賦予一個人權力,並不代表他就真的要擡舉這個人。
流素還在想的時候,玄燁已放下天青色軟煙羅紗帳,打個哈欠道:“朕困了。”
“臣妾還沒困……”當然沒什麼抗議效力,直接就被他放倒了。
只是夜半醒來想起那面鏡子和玄燁突兀的怒意,流素微攥緊了拳,默然想,他到底是個皇帝,此舉不外是在警告自己,她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即便她有萬千寵愛,也皆是掌握於他之手,想收便收,想放便放,又怎得由她自主?脣邊便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她太過相信他的感情了,帝王之心,豈容揣測?
七月有言官上書,冊皇后大禮將行,停今歲秋決,以廣聖慈。
皇帝補下給東妃孃家的納采禮爲鞍馬十匹,盔甲十副,金茶筒一具,銀盆一圓,緞一百疋,布兩百疋。大徵禮爲鞍馬二十匹,馱甲二十副,常等甲三十副,黃金二百兩,白金六千兩,金茶筒一具,銀茶筒二具,銀盆二圓,緞六百疋,布一千疋。給賜後父襄貂朝服一件,貂裘一件,時衣一襲,冠帶靴篾全。後母,蟒緞朝衣一件,裙一件,時衣一襲。
納采禮自是遠不如元后,這是祖例,然大徵禮如同大婚,已經給足了東妃面子。
皇帝先要去奉先殿告祭,遣大臣祭告天地、太廟、社稷,下徵禮時聽說東妃孃家人皆要全家人分列庭院兩側,向北三跪九叩,這些繁瑣壯觀場面流素自是見不到了。冊後本該將冊寶交由欽派使臣,侍衛奉駕入後邸接引皇后,但東妃本就不是自孃家出嫁,又非元后,這一節待遇便沒有了。
只是至八月二十二日丙寅,玄燁至太和殿,遣大學士索額圖爲正使,大學士李霨爲副使,持節授東妃冊寶。當日設案於太和殿中,東西肆,;左右各設案一,南北肆。玄燁閱冊寶,王公偕大臣序立,正副使立於丹陛上,宣制官立於殿中門左側,宣詔曰:
“朕惟道法乾坤、內治乃人倫之本。教型家國、壼儀實王化之基。資淑德以承庥。宜正名而惇典。諮爾妃鈕祜盧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鍾祥世族,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嫺禮法,柔嘉表範,風昭令譽於宮庭,雍肅持身、允協母儀於中外。茲仰承太皇太后慈命,以冊寶立爾爲皇后。爾其誠孝以奉重闈。恭儉以先嬪御。敬襄宗祀、弘開奕葉之祥。益贊朕躬、茂著雍和之治。欽哉。”
跟着正、副使持節前行,出協和門,至景運門,以冊寶節授內監,奉至宮門,新後迎受。行禮畢,內監出,還冊寶節於使者,使者覆命後,皇帝率王公近臣詣太皇太后、皇太后宮中行禮。
與此相比,冊妃嬪禮則要簡單得多,無納采禮,只在內閣外設彩亭,亭前立黃蓋,御仗一對,禮部官員放置冊寶於亭內,由中路經太和門至太和殿階下,彩亭置於階下,由內閣學士捧節,內閣臣部官員捧冊寶入太和殿,將冊寶放上節案。
正副使及執事官立於殿內,欽天監官員報吉時後,鴻臚寺官員引正副使至節案前,行叩禮後,大學士授節於正使,再將冊寶放入彩亭,正副使由太和門出協和門,至內宮,將冊寶節與彩亭授於內監。
受封妃嬪跪聽宣冊,宣冊女官授予妃嬪,然後行六拜三跪三叩禮。
八月間天氣燠熱,受封妃嬪個個身着朝服,流素只見冊爲貴妃的佟妃着青絨朝冠,頂部疊三層金鳳,之間綴有東珠,冠後飾金翟一隻,翟尾垂五行三百二十顆珍珠、青金石等,末端綴珊瑚,這行頭怕不有十幾斤重,好在不是天天頂着,否則早早便患了頸椎病。身上是金黃緞圓領綜袖馬蹄袖端龍袍,領袖口石青色,上身繡五色雲紋、福壽紋,金龍九條,下幅飾八寶立水,外罩無袖無領對襟朝褂,繡九龍雲紋及八寶平水。
那一身層層疊疊,本就已見發福的佟妃穿在身上,越發額間見汗,只是她持禮嚴謹,雖重服加身而神色端凝,氣度儼然,毫無拘謹不適之態。
流素清算過,自己亦有六重衣衫加身,大致與佟妃相似,不過龍袍是爲香色,織繡五爪團龍八條,下幅八寶立水,如此還不算罷,頸上還要串一百零八顆琥珀朝珠,以石青絲絛串飾,下垂左一串右二串小珠,佛頭爲四粒晶石,脖子稍微一動,只覺得腦袋沉沉地晃。
貴妃在前,七嬪在後,雖個個神情端然肅穆,但又各有不同,除末位的宜嬪、僖嬪外,其餘臉色都不大好,惠嬪倒也罷了,僅僅是略蹙眉頭,榮嬪與安嬪李婧妍、端嬪董欣看上去都陰翳籠罩,目光若有若無地掠過流素身上。
哪怕安嬪此刻位列流素之前,她亦是如臨大敵。從被罰抄經之後,她的寵幸大不如前,且膝下無所出,怎得不慄慄自危?唯能仰仗的不過是如今的皇后對她的扶持罷了,可皇后自己亦無寵,從前看重她得皇帝寵愛,與她不過是相倚互用而已,以後還會再幫她麼?思念及此,她又悄悄掠過僖嬪身上,如今皇后的目光,怕是都落在僖嬪身上了吧?過橋抽板,即便她仍青春貌美,可伺候皇帝也有十年餘,哪及僖嬪年少,又還有寵?
冊禮畢,貴妃及嬪要各自回宮,榮嬪已是汗水涔涔,沿着鬢髮滑下,臉色蒼白,眉心緊蹙,有些搖搖欲墜了。榮嬪本來身健體端,只是生過六個孩子的女子身體必定大不如前,又兼長華去世後月子裡調理不善,胤祉生完長生又夭,這兩次大傷元氣,她已然虛弱不堪,時常抱恙了。這會子看着就要中暑,佟貴妃忙命備轎輦,讓她不必步行回宮。
回了明德堂,流素也有些香汗微汵,除了朝冠由冰鑑冰瞳伺候着寬了朝服,方長吁一口氣:“可算完事了,瞧着榮嬪那會子要中暑的樣子,不知能否安然回宮,再拖片刻,怕又有人中暑,這禮部擇日子的官員不知是誰,要拖去重打屁股纔是,怎將這吉日選在了八月!”
冰鑑噗哧笑道:“小主如今更要謹言慎行了,屁股這類的話,切不可再說。”
流素不以爲異:“只在你們面前說說而已。”又想玄燁也不見得時時端莊,當年還說過葷段子給她聽。
冰瞳插口道:“冰鑑姐姐自己都沒謹言慎行,該改口了,主子如今是敬嬪娘娘,不能再叫小主。”
“果然是奴才失言,主子如今該是一宮主位了,不知是不是會擇日遷出承乾宮?”
流素正將盤發扁方抽了,聞言略一頓:“我不打算遷出。”
冰鑑愕然:“爲何?獨爲一宮主位,權力畢竟不一樣,多數事由得自己作主,亦更自由一些。”
流素微微一笑:“我如今更招人眼,若無佟貴妃庇護,不易抵擋他人暗箭。”
“佟貴妃也沒能照顧主子多少,這許多年來,主子若不靠自己機敏,怕早被人暗算了吧?”
流素掃了她倆一眼,搖搖頭:“佟貴妃暗裡替我擋了多少,你們又怎知道,只是她再有心,亦不可能滴水不漏,凡事仍要自己上心。況且我不遷離,更顯示與她的關係不同。她如今身邊似乎沒有親信之人,自然便更倚重我,皇上每回來看我,去她那邊也多了些,她怎會心中無念?”
“這倒是,主子若是遷離了,保不準有別的小主入住,在佟貴妃面前邀寵,那對主子可不是好事。”
流素淡淡笑了一下,寬了衣去浸浴,抒寧早放好熱水,漂上新鮮的丹桂丁香等新鮮花瓣,在旁伺候沐浴。
流素慣常不用人侍浴,但今日實在勞累,只覺得肩頸都被壓得有些酸了,便由着抒寧將熱水緩緩澆上肌膚,冰瞳在後頭揉着肩頸,笑道:“做個主子也如此不易,瞧主子那一身朝服穿的,真真熱死人了。”
流素笑道:“所以七八月間最好不要有紅白事及祭祀禮,否則真是傷人。”跟着閉目小憩,神思悠悠。由得水波輕晃,點點細碎水珠在細膩肌膚上滾落,猶如凝白玉脂上瑩潤剔透。
“主子還要再泡會麼?”
“再加些熱水吧,皇上今兒個不會來了,就這麼放鬆一下也好。”
流素忘了,玄燁行事從來不合常理,他非但喜歡出人意表,還喜歡不傳自到。正在她躺在浴桶裡鬆解疲備、將要熟睡之際,他很意外地來到明德堂,冰鑑在外間見了,吃驚下跪,正說要通傳,玄燁卻笑着搖手:“噓,朕自己去瞧瞧。”
冰鑑有些急,生恐會有什麼言語落入皇帝耳中,起了身後見魏珠笑着侍立廊下,便提了提嗓子笑:“魏公公,這酷暑難耐的,沛珊,快給魏公公備一杯冰鎮綠豆酸梅湯去。”聲音清亮,料想應傳入浴房之中。
魏珠忙笑:“不必這樣客氣,姑娘每回都這樣,倒令魏珠有些汗顏。說起來這許多宮中的人,只敬嬪娘娘的人最和善有禮,從來不給人半點臉色看。上回林宣也這麼說,九公聽着亦高興。”他說的是乾清宮總管樑九功,其時正是玄燁跟前一等一的紅人。
說話間沛珊已端了酸梅湯過來,還特意在上頭漂了些剛採的丹桂,香氣襲人。魏珠端過來飲了一口贊:“果然是敬主子這裡的酸梅湯最是地道,這桂花又是誰添的?”
“是我。”沛珊有些怯生生的,略微擡眼,含羞的眼黑如點漆,清麗流光,帶着馴鹿般的天真無辜,魏珠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從前說冰瞳姑娘的雙眼最好看,這丫頭的眼睛也不比她差呢,好生靈活,敬主子連身邊的人都是宮人中出挑的美人。”
沛珊臉上通紅,垂下了頭羞澀不語。
冰鑑看了,心中微有不悅,道:“沛珊,還不下去。”
沛珊慌忙退下了。
冰鑑心想,這丫頭的眼珠子果然太過靈活,這宮裡長得好的奴才多了去,但心思若太過活絡卻不是好事,往後多少得提防着點。
冰瞳在浴室裡聽見冰鑑的聲音,抒寧剛想推醒流素,她卻豎指示意禁聲,笑着一扯抒寧,指指外頭。
抒寧覺得不妥,蹙眉搖手,冰瞳卻是將她拉出去,正撞着玄燁過來,兩人同時見禮,玄燁笑着一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抒寧無法可想,又不能說話,只拋了個眼色怨冰瞳自作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