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小選之屆,適齡宮女便要放出宮去,沛珊是流素指定了配給阿靈阿的,雖算不得什麼,但終究沒瞞得過皇帝,沛珊一放出宮,他當日便知道了此事。
夜間流素奉召去乾清宮,見着魏珠時,雖覺得他與平日一樣滿面奉承笑意,但眼神中多少有些不同。
果然,玄燁與她聊着便提到了沛珊。
“聽聞你將沛珊放出宮去,配給了阿靈阿?”
“皇上消息如此靈便,想必是魏珠告了御狀,心裡不痛快?”
玄燁笑道:“他敢告什麼御狀,況且他那點子事,平日裡放縱他,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不知便罷了,還敢讓朕知曉?”
對食到底是犯禁,魏珠再大膽也不敢明說。
流素微微一笑,道:“皇上日理萬機,軍國大事尚且忙得不可開交,倒還有空去理會後宮這點小事。”
“朕才懶得理你將誰配給了誰,不過你將這沛珊配給阿靈阿,可有別的用意?”
流素對上他帶着笑意的臉,眼神卻深不見底,心頭不由一跳。她本也沒打算將此事瞞着他,便笑道:“皇上神機妙算,本來是沒閒情理這些,只是上回香芩的妹妹辛芷入宮,臣妾見她鬱鬱寡歡的,隨口問了一句,倒引出她一番苦水來,說阿靈阿專寵妾侍,長年冷落她,雖看在香芩的分上,這正室地位不可能動搖,但毫無主母威儀,倒受側室欺辱,過得也確實淒涼。”
“竟有此事?那她不跟香芩說,倒跟你說,卻也奇怪。”
“香芩的個性皇上不清楚麼?莫說阿靈阿是柔真兄長,便是一個尋常宮嬪的兄長,香芩也不會去偏私干涉,她向來溫順,哪做得出那種開罪人的事來。況且辛芷倒也不是要臣妾干涉,只是向臣妾討教如何伺候夫君之道。”
“哼,向你討教?”他側過身,俯下臉看她,臉上神情似笑非笑,“想來你在她面前也沒少說與朕有關的話?”
“臣妾與她談論她和阿靈阿的事,與皇上有什麼關係?”
“她向你討教伺候夫君之道,莫非你跟她說的不是你怎樣伺候朕?你若是教她以情動人,必不會將沛珊指給阿靈阿,你這麼做,擺明了是讓她替夫納妾,以固自己地位。你倒是將辛芷教得挺識大體的,找個新人去對抗舊人。”
流素心跳更是加速,倒沒想到這麼一件小事,竟引起他的關注,什麼也沒問便猜到了她在辛芷面前沒說他什麼好話。當時心裡是轉過一念,生怕他知道了會着惱,但那時候情形也容不得她說別的,只能如此。
“怎麼不說話了?”
“皇上以爲臣妾會怎麼說?”
“你既然能想出新人從門入這種花招,少不了排揎天下男子喜新厭舊,想來你教她的侍夫之道便是制衡,挺好的主意啊,原來你也是這麼伺候朕的。”
流素看他臉上笑容雖不減,但眼神沉沉,用頭髮絲想也知道他心裡已然不快。她伸臂環着他的脖頸,笑道:“臣妾是那麼教辛芷的,可對付阿靈阿那種男人,又能有什麼好法子?世間男子多是喜新厭舊,本爲常理,可不是每個男人都如皇上一般。”
“朕又是什麼樣的男人?”
“皇上麼……”她輕咬下脣,眼波流轉,低低一笑:“自然更是喜新厭舊的翹楚……啊!”
玄燁翻身將她壓下,臉上不知是怒是笑,道:“想來你是告訴辛芷,朕喜歡新人,你就多爲朕選些新人,好討朕歡心?”
他居然能猜到流素說些什麼話,她心裡不由顫了一下,但見他惱怒,又有幾分好笑,道:“皇上若喜歡,臣妾自然要爲你多安排新人侍寢……”
玄燁見她笑得促狹,分明是故意逗自己生氣,雖然心中本來不快,終究是發不出脾氣來了,笑罵:“你越來越不將朕放在眼裡了,在朝廷命婦跟前居然將朕貶得如此不堪……”伸手到她腋下,呵得她連聲求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容易流素才喘過氣來,笑道:“那……那讓臣妾怎麼說?總不能在朝廷命婦面前,說皇上對臣妾一往情深,眼裡再無其他女子。這種話,若用在仁孝皇后或孝昭皇后身上都是合適的,唯獨用在臣妾身上不合適……風流成性在男人眼裡算不得什麼,壓根兒就不是個毛病,可專寵嬪妃就不一樣了,自古都非明君所爲……否則,太皇太后又怎會再三告誡皇上,不可獨寵臣妾一人?”
他聞言,笑容一凝,沉默片刻,知道她說的不錯。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都有顯赫的身家背景,於他而言是恩義有加,他對她們情深愛重,只會爲天下人讚揚。可專寵流素,卻是恰恰相反,論家世她出身低微,論恩義,她的母家對朝廷全無赫赫之功,唯一爲朝臣所知的是她的美貌。傳揚出去,無非是他這個皇帝爲美色所惑,愛美人不愛江山而已。
流素見他的神情,笑容也淡了下去。他只能與仁孝皇后舉案齊眉,而與她的戀情,卻不能公諸於衆。他連愛她都不能讓天下人知道,只能說給她一個人聽。
她心中微微抽痛,不想讓他心中負疚,環着他輕聲道:“你和阿靈阿是不同的男人,他那種人,從不知何爲真情,他換個女人也不過如換件衣服,可你不是。”
“嗯?”
她眼中微泛漣漪,笑意輕盈透明:“你是我的玄燁,一生一世……只愛我一個人,永遠都不會變,是麼?”
他凝視她良久。
“所以我教不會辛芷,因爲她遇上的不是你這樣的夫君……天下只有一個玄燁。”
“那是因爲天下也只有一個章佳流素。”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如果遇上的不是相契合的鑰匙,有些鎖終生都不會被解開。
如果沒有遇上她,即使是嬪妃如雲,也打不開他的心鎖。
可惜,天下也只有一個章佳流素。
他俯下臉,溫熱的氣息在她臉頰邊,情思繚亂,百轉柔腸。
流素只覺他在自己耳垂上輕咬了一口,酥麻微痛,便整個人都軟了,輕吟了一聲。
茜紗垂落,簾櫳輕搖,滿殿綺靡。
一生一世……這種諾言要許下何等容易,要守到老死,卻又何等艱難。
次日流素讓展柏華傳了魏珠過來。他進殿見禮時,眼中分明有不解之意,目光悄然溜了一圈。
“賜坐。”
“謝皇貴妃娘娘。”魏珠非等閒太監可比,在流素面前也無半分畏懼拘謹之意,只恭敬地坐了,垂手聽她說話。
但流素卻沒跟他說什麼,只吩咐紅蔻上了幾樣點心和祁門紅,端在他面前,然後朝他微笑。
魏珠淺啜一口茶,吃了兩塊點心,不聞流素的聲息,越發不解其意。
他雖膽大,也禁不住心裡有些發毛,便偷偷擡眼瞧了流素一下,見她看着自己,臉上笑意盈盈,並無怒色,心中稍定,笑道:“不知皇貴妃娘娘喚奴才來所爲何事?”
“沒事便不能喚你過來麼?隨意聊個天,喝杯茶,也算不得什麼。你素日伺候皇上辛苦,本宮只當犒勞你。”
“奴才素日做的只是分內之事,皇貴妃這麼說,折煞奴才了。”
流素抿脣一笑,道:“本宮這啓祥宮自打展顏走了便一直缺人手,今年小選,倒是選了兩個新來的,也不知是否麻利妥帖。”
說着紅蔻便領了兩個小姑娘上來,一水的秋香色旗裝,翠色坎肩,體態窈窕,身高相近,並肩垂手侍立。
流素便看着魏珠笑道:“小憐,瑤光,這位是皇上身邊的魏公公,你們可得好好伺候着,倘若魏公公有半分不滿,本宮先將你們打發回顧問行那裡候處。”
兩個小宮女應了,並行上來,朝魏珠施禮。
魏珠倒是呆了一陣,見她們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一臉的巧笑嫣然,一般的嬌俏可人。
那叫小憐的少女圓臉上有兩個酒窩,一雙靈動眸子,神態倒是與沛珊初入宮時頗相近,看着便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另一個叫瑤光的看來嫺靜溫雅些,眉眼兒精緻剔透。
這兩人並肩而立,端的是一對玉人兒,便是大選之時也少見這樣出衆的姿色。
流素笑道:“北齊高宗有位寵姬也喚作小憐,聽聞是天賜尤物,本宮瞧着這個邊小憐也不遑多讓,況且今年才十五,正是韶華妙齡。”
流素說話時,小憐正好爲魏珠斟滿茶盞,一雙白生生的小手正遞到他眼底,見他目光朝自己溜過來,知情解意地朝他低眉淺笑,露出深深的酒窩來。
魏珠盯着她出了好一會子神才笑着回了流素的話:“皇貴妃所言有理。”
流素看了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微笑一下,道:“本宮去瞧瞧公主,魏珠,你若無事,在這裡多坐會兒,嚐嚐纖娘新做的點心。”然後起身姍姍離去,也沒理魏珠有沒有還過魂來。
她身邊本少人伺候,這兩名小宮女是新人中千挑萬選出來的,之所以將她們推給魏珠,爲的倒不只是姿容出衆,更主要是看着不安分。
凡這種秀女,容顏出衆,心思太過活絡,多不討各宮主子喜歡,流素倒不介意,隨意便將她們打發給魏珠,正好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冰鑑低聲道:“這兩個丫頭,比之沛珊有過之而無不及……”
“魏珠喜歡,都配給他得了。他若看不中,回頭還賞給阿靈阿,讓她們給沛珊作個伴兒。”流素輕描淡寫說了句。
冰鑑道:“怕只怕她們心思不純,不是隻甘於和魏珠眉來眼去而已。”
流素冷笑道:“不然還想怎樣?皇上不好這口。”看着那兩個小宮女靈活過頭的眼神,就知道不是玄燁喜歡的。這兩個丫頭,嫵媚風流是夠了,未免有幾分輕佻,她們的心思或不單純,但碰上幾次壁,自會知難而退。
“別讓她們進正殿,也少接近胤祥和掬盈她們。”
“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