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沒事的。”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柔聲安慰道。
僵硬冷凍的白石遠終於有了反應,轉了轉脖子,對展心儀露出一個勉強的笑。
展心儀理解他的擔心,在白家,白石遠已經和白振華鬧得很僵,母親又去世的早,唯一跟他很親的就是爺爺了。
現在爺爺突然病倒,白石遠一定擔心的要死,如果爺爺都沒了,那麼這個家,就當真沒什麼好期待的了。
車子拐上一條林蔭道,展心儀看着老宅子的黑磚瓦塊離自己越來越近,她突然有些緊張,上次回來過年,老爺子待她不錯,她也很擔心一會兒到家之後會看到不想看見的場景。
車子停在門口,白石遠和展心儀走在前面,靳揚在後面兩手都提着各種各樣的補品,艱難地移動進老宅的大院子裡。
院子和大門連着,大院裡搭有棚架,還有老爺子親手種的時令蔬菜,冬天來的時候院子裡飄滿白雪,眼下已是盛夏,滿院子綠油油的陰影。
“爺爺。”展心儀一邁進大院就開始高聲喊。
對爺爺的關心早已超過了應當注意的禮節問題,白石遠腿長步子邁得快,展心儀得努力才能追的上他。
“爺爺?!”剛纔那聲只是試探性的呼喚,那麼現在這一聲爺爺,則代表了展心儀的驚喜和訝異。
白石遠接到老家吳媽打來的電話說老爺子突然病倒,家中又無人照應,急的他取消了下午一個重要的會議,緊趕慢趕地趕回來生怕耽誤了時間。
一路上兩人都在腦海中想象了無數種老爺子躺在牀上難受的直哼哼或者昏睡過去的場景,一點都不誇張,白石遠當時真的被嚇到了。
結果走進大院,撥開棚架上茂密的爬山虎葉子,老爺子正坐在遮陽傘下品茶,悠閒自得地曬着太陽,哪裡有一點病危的樣子?
“爺爺,您還好吧?”展心儀心有餘悸,小心地靠攏過去,等確定老爺子是真的沒事,這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你們回來了。”老爺子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不錯,讓吳媽從屋裡搬了一張凳子來給展心儀坐。
白石遠黑着臉,這回是因爲被爺爺戲耍了不開心導致的。
“爺爺,你都大了還開這種玩笑。”白石遠面色不悅地道。
展心儀偷偷觀察了他一眼,儘管被爺爺騙了有些不開心,但白石遠只是埋怨了一兩句並沒有真的生氣,今天這要是換了別人騙他,早被他大卸八塊了。
“我要不這麼說,你們能回來看我嗎?”老爺子像個老頑童,越老主意越多,一句話不順着他說就開始吹鬍子瞪眼。
展心儀趕忙安慰:“正好我昨天還跟阿遠說起來要回來看看您呢,主要過來年公司裡一直太忙了。”
“忙忙忙,整天除了錢就什麼都不知道,掙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夠花就行了。”老爺子順了口氣,心情恢復得不錯,自己這個孫媳婦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再回頭看看自己這個愣頭青一樣渾身是刺兒的孫子,老爺子又是一肚子氣。
“家裡傭人呢?”院子裡安靜的不正常,白石遠進屋看了眼,出來便問躺在藤椅上跟展心儀聊天的老爺子。
老爺子頭也不擡地回他:“都讓我給弄回家了,這屋裡住的人又不多,留下吳媽和老李有人照應就行了,要那麼多下人幹什麼。”
吳媽這時正好搬了張椅子出來,放到展心儀面前,展心儀道了聲謝謝之後坐下,吳媽立即轉身回去再給白石遠搬凳子。
卻被老爺子制止住:“不用給他搬了,讓他先幹完活再休息。”
敢情老爺子急巴巴地把人叫回老家來,就是爲了拿白石遠當苦力使啊,看着白石遠那一副吃了癟還不敢反抗的模樣,展心儀直偷樂。
“爺爺,我下午還要開會。”白石遠不滿地發出反抗。
展心儀扣了扣耳朵,沒聽錯吧,白石遠剛纔那語氣是在跟爺爺撒嬌呢?
“甭跟我廢話,幫我把菜地裡的野草都給拔了,順便那塊土也鬆鬆,我一把老骨頭了幹不動體力活,吳媽和老李也幹不動,就指望着你來了。”
“先生忙了一天了,還是我來吧。”一旁靳揚殷勤地挽起袖子就準備下地。
老爺子卻不肯,執意要讓他孫子來:“靳揚你去幫我送個東西,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趕緊弄完。”
老爺子有令,白石遠沒辦法,脫下了名貴的西裝外套交給展心儀拿着,挽起褲腿袖口便一腳踩進了泥坑裡。
這片菜園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橫穿老宅子的東西兩邊,雖然比真下田地裡輕鬆多了,但是要完成老爺子交代的任務也需要下一番功夫。
展心儀幾次想下去幫幫忙,老爺子卻死活不肯,留着她跟自己聊天。
倆人就像親爺孫一樣,聊得不亦樂乎,可憐白大少爺前天才剛買的衣服,今天就被他當成了工作服,沾上了泥點和肥料,回去肯定免不了要被扔進垃圾桶的命運。
聽着身後一老一小兩人時不時傳過來的笑聲,白石遠心裡那叫一個氣啊,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平時在家半點家務活不用幹,放着幾千萬的大合同不管,跑來老家給爺爺當苦力使喚了。
菜地裡的雜草才拔了一半,平日裡鮮少幹體力活的白大少爺就有些吃不消了,直着背轉了轉脖子,轉過身一看,展心儀和老爺子不知道在聊什麼,眼睛都笑沒了。
白石遠的小孩脾氣又上頭了,兩腳深陷於泥坑當中依然走得飛快,幾步就走到了老爺子面前,把手套一扔,扔到了桌子上:“爺爺,你這種的都是什麼菜啊,白菜怎麼連芯兒都沒有。”
“你懂什麼?”老爺子橫了他一眼,笑眯眯地對展心儀,“我昨兒個剛託人從雲南帶回來的普洱,味道清苦,一會兒讓吳媽泡給你嚐嚐。”
“謝謝爺爺。”展心儀特別會賣乖。
白石遠被赤果果的無視,別提多窩火了,要知道老爺子平日裡可是全家上下最寵他的。
“爺爺,我也要喝。”白石遠提高了聲音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老爺子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活幹完了嗎你就想休息?回去幹活去。”
說完還不客氣地拿起桌子上那副手套扔到了白石遠身上,幸虧白石遠眼疾手快接住了,手套上泥土卻沾到了他唯一沒髒的白襯衣上。
展心儀看着白石遠被老爺子欺負得敢怒不敢言,又委屈又心酸的小模樣,拼命地掐着自己大腿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剛纔白石遠轉身之前怨念的小眼神簡直太可愛,看得展心儀直想把他摟進懷裡狠狠地揉一揉他的腦袋安慰他說別生氣了姐姐給你買糖吃還不行嗎。
白石遠這回重新回去幹活,明顯老實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有普洱茶在等着他,幹活比剛纔更加賣力。
這邊展心儀一邊欣賞着他埋頭苦幹,和一顆白菜頭較勁,一邊跟爺爺愉快地品茶聊天,別提有多自在了,真希望這樣的時光,永遠都不會結束。
老爺子的話題,最終還是轉到了白石遠身上:“阿遠這孩子,從小就有主見,但是也從小就不聽話,家裡除了我偶爾說他幾句之外,他誰的話都不聽。”
展心儀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她無法想象如果白石遠是一個聽話的小孩子會是什麼樣的。
“因爲他母親死的早,我總覺得虧欠他,因此家裡幾個孩子也對他最好,沒少招他二姐的埋怨。”老爺子嘆了口氣,看着孫子的眼睛裡滿是慈愛。
展心儀心裡暖洋洋的,雖然老爺子不是在說她,但她覺得,能被人時時刻刻惦記着,一定是件很幸福的事兒吧。
可惜自己那個時候年紀小,總嫌父母管束太嚴會很煩,現在回想起來,有個人管着多幸福啊。
“阿遠這孩子脾氣不好,我知道,還特固執,不好相處,你跟他這麼多年,難爲你了。”
“習慣了就好。”展心儀歪着腦袋,左手託着腮幫子,傍晚暖融融的陽光曬得她整個人都昏昏的。
一開始都會受不了白石遠的脾氣,誰喜歡每天都面對這麼一個難伺候的大少爺啊,可真正如展心儀說的,慢慢了解之後就習慣了他的脾氣,他吃軟不吃硬,只要着他的毛順還是可以和平相處的。
況且白石遠心眼又不壞,有時候比女人還心思細膩,展心儀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能認識他,也挺值的。
“唉,阿遠那脾氣,也就你能受得了咯。”
展心儀笑笑,默認了爺爺的話,她當真曾經這麼以爲過,天底下,沒有比她更瞭解白石遠的人了。
“我也不指望他這輩子能怎麼樣,現在就已經很不錯了,我現在就希望他能好好的安慰下來,有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小家,心儀——”老爺子突然一本正經地對展心儀說。
被那雙渾濁卻又充滿純真的眼睛看着,展心儀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收起慵懶愜意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你能答應我,好好陪着阿遠這孩子,替我照顧他一輩子,行嗎?”
“爺爺,我……”
“你就回答行還是不行。”
片刻的沉寂過去,“行吧。”
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這才重新靠着藤椅躺下去,一臉的滿足:“終於把這混小子的事情安排妥了,讓我少操點心了。”
展心儀溫順地坐在老爺子身邊,落日往那個人的身上鋪了一層橘黃色的糖衣,白石遠起身休息的時候看到展心儀正在看她,揚脣衝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