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閣樓,冷冷清清地月光撒了一地,窄小的單人牀上,展心儀頭枕着雙臂,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般一樣難以捉摸的神情,像是回憶起年幼時美好的記憶而在微笑,亦像是在祭奠那段難熬的黑暗歲月。
漂亮的眸子倒映清澈的光忽明忽暗,纖長細碎的睫毛刷了一層淡薄的睫毛膏而顯得更加楚楚動人,白石遠硬逼着自己將頭從牀上躺着的人身上轉移過去,望着閣樓下半是明媚半是憂傷的院子,腹腔內滿是躁動。
時間好像靜止了一般,樓下的喧囂和世俗的荒蕪離他們越來越遠,呼吸聲變得很輕,彼此交疊重合迴盪在耳畔,展心儀忽然想起來什麼,猛地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半跪在地上在低矮的寫字檯裡摸索着什麼。
這裡還是一切如常的模樣,五年後和五年前並無太大的差異,以前這裡就只是一個堆放雜物的小閣樓而已,沈美娜嫌髒懶得上來,心儀走了之後她更不可能上來了,時間一久房間裡的傢俱都落滿了灰。
白石遠默默地看着展心儀在抽屜裡翻來倒去地尋找着什麼,末了,展心儀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寶貝似的抱在懷裡,長舒了口氣:“太好了還在這兒,我差點以爲已經被扔了呢。”
她懷裡抱着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相冊,當年離開趙家的時候,她沒想到這一走竟是永別,還傻傻地以爲自己可以回來繼續住在這裡,所以寶貴的東西她都沒有帶走,而是留在了趙家。
後來和趙家撕破臉皮,展心儀又生性心高氣傲,倔強得近乎固執,說好不會再踏進趙家半步就絕對不會再回來,即便這次故地重遊,也是看在趙諾凡的面子上才肯出現。
況且她這次的身份地位和那年什麼都不是的她比起來有了天上和地下的差別,現在她是白夫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滿場宴會裡趕着巴結她的人排着隊能到馬路對面去。
展心儀忽然有點後悔了,那年還是個小姑娘的自己真的太傻了,早知道白石遠三個字這麼管用,她又何苦白白受那麼多本來沒有必要的苦呢。
“還有這些,都得帶走。”展心儀早有準備,帶來個大包,把懷裡的相冊還有寫字檯上幾個落滿厚厚灰塵的小物件都塞了進去。
相冊不用看白石遠也知道里面的內容,大概就是展心儀和父母的照片吧,一般人拿到日思念想的東西都會翻開來看幾眼,展心儀卻沒這麼做,她只是收起了它,並沒有要打開來再跟隨照片回憶往事的意思。
收拾完東西,展心儀又放鬆地躺了回去,身上縈繞着揮散不去的淡淡的酒香,旁人聞着比喝了酒的人還容易醉了,心儀一擡手指尖幾乎能夠到閣樓低矮潮溼的天花板,眸子驀地染上濃郁的黑色:“其實有時候我還挺想這裡的。”
白石遠不答話,分明從展心儀眼裡看出受傷的神情,他知道那段歲月展心儀過得並不快樂,可她依舊會懷念當初,就像有些已經承受過一次的傷害,知道痛,可還是忍不住要去經歷第二次。
不擅長安慰人特別是安慰女人的白大少爺,靜默地望着躺在牀上發呆的人,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也許什麼都不說,靜靜的陪伴便是此時此刻勝卻一切的語言。
篤篤篤——突兀且毫不客氣地敲門聲,硬生生地割破了閣樓裡的安寧和恬靜,展心儀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恍恍惚惚地怔過神來。
從牀上坐起來,看了眼一旁慌忙將頭瞥向窗外裝作看風景的白石遠,對門外的人喊道:“誰啊?”
“心儀?”那個只會令展心儀感到噁心的聲音就像趕不走的蒼蠅一樣煩人,展心儀聽到趙明誠的聲音之後,臉上柔和的神情一瞬間跨了下來。
冷冰冰地語氣道:“有事兒嗎?”
不顧心儀不耐煩的語氣,趙明誠自作主張地推開門,笑嘻嘻地走了進來,他笑得愈燦爛,展心儀腦海裡那個關於僞君子和無賴的記憶就越發清晰。
“心儀,大家都在樓下熱鬧呢,你一個人躲到這兒幹嗎。”趙明誠裝作纔看見白石遠的樣子,小小地吃了一驚,諂媚地靠近他,“白總也在呢。”
白石遠淡漠地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安靜的臉龐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不太好但也不算太壞,趙明誠也只是聽說過這位大少爺的名字,但是能和他接觸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對白石遠的脾氣不怎麼了解。
今晚上白石遠從進門到現在臉上就幾乎沒有露出過笑容,趙明誠揪着一顆心,生怕自己是哪裡做的不夠好怠慢了他。
今晚的好戲還沒有拉開序幕,要是現在就惹毛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趙明誠在心中默默地計算着這次宴會花掉的開銷以及買通記者們所付出的高昂的公關費,仔細一算,對正值寒冬裡的趙氏來說的確不是一筆小的開支。
但是如果能達到他預期的效果的話,這些錢也算花的值得了!
展心儀休息了一會兒,方纔只是微醺而已,微微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已經好多了,趙明誠厚着臉皮待在這兒不走,展心儀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留半分鐘,故意當着趙明誠的面親暱地挽着白石遠的手臂,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離開了閣樓。
一直心心念念想帶走的東西已經拿到了,終於,這裡連最後一份留給她念想的東西也沒有了……
下樓梯下到一半,白石遠碰到幾位相識的長輩便稍作停留聊了兩句,展心儀躲到一旁,突然想上廁所,撇下白石遠一個人跑去找洗手間,一層樓只有一間,門還是鎖着的,剛要轉身去找其他樓層的,身後的門咔噠一聲開了。
“趙伯伯?”展心儀回頭便看到臉和脖子都紅成了一個顏色的趙諾凡,搖搖晃晃地扶着門把手,忙上前去扶住他。
“心儀啊,原來你在這兒啊!”趙諾凡好像一直在找她一樣,手抓住展心儀瘦瘦的手腕,另一隻手扶住門框站穩了身子。
“您喝多了?”展心儀既有些無奈又心疼,趙諾凡已經左搖右晃地連走路都走不穩,而此刻的沈美娜卻不知道在哪一桌上討好那些比他們更有權勢的人。
明明是今天晚上宴會的主角纔對,真正關心他的人卻沒有幾個。
心軟善良的人容易被欺負,永遠是這個世界上不會改變的定律。
“趙伯伯,我扶您回去休息會兒吧。”憑展心儀一個人的力量想要扶着趙諾凡顯然有些吃力,兩人都有些腳步晃盪,走了半天還在衛生間附近。
“沒關係,我沒喝多!”趙諾凡大力的揮了揮手,猛地一下子將自己的胳膊從展心儀的懷中抽出來,要強地自己站穩,卻險些跌倒,好在展心儀眼疾手快又扶住了他。
“你趙伯伯我酒量一直都好着呢你忘了!”趙諾凡的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震得展心儀耳膜都疼了。
“酒還是要少喝點的。”展心儀一臉無奈地勸道,心知肚明對一個喝醉酒的人說再多都是白費。
“你放心,我身體好的很,再活二十年不成問題!”
“什麼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都不嫌多!我還要給您慶祝一百歲的大壽呢您忘了。”展心儀終於找到了重心,扶着趙諾凡慢慢地靠着牆一點點往前走。
“好啊,就衝心儀這句話,我一定得活到一百歲啊!”趙諾凡擡起胳膊摸了摸展心儀的頭頂。
一如小時候一樣,展心儀忽然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趙諾凡和爸爸是很好的朋友,兩家人總在一起聚會,那時候趙明誠最喜歡抱着她帶她玩兒。小時候的她是極頑劣調皮的孩子,可她記得不管自己犯多大的錯,趙諾凡從來都是慈愛的摸摸她的頭然後一笑而過。
趙諾凡眼角和額頭上的皺紋越來越深刻,烙滿了歲月的痕跡,過去朝夕相處,每天都見面,看不出來變化,這一次分別時間長久,才知道歲月催人老這句話不是一句玩笑。
展心儀的眼角有些溼溼的,她偷偷擦了下眼角,臉上卻露出明媚溫和的笑容,趙諾凡猛地一擡頭,透過迷離的醉眼望見她會笑的眼睛,恍惚地愣了一瞬。
“你的眼睛和你媽媽真像。”也許是想起了那個嫺靜端莊的女人,趙諾凡的眼裡閃過一瞬間的動容,但僅僅是一閃即逝而已,很快就恢復了喝醉酒之後纔會有的模糊迷離的眼神。
展心儀突然從他口中聽到他講起已經故去的人,微微一怔才接着反應過來,慢慢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母親的印象竟然已經離她如此之遠。
要不是趙諾凡提起,展心儀真的不會記起的確有很多人說過她和媽媽長得像,尤其是眼睛,淺褐色的瞳孔,溫柔脆弱卻又有着自己的決絕和固執。
很早的時候聽說,只是聽說而已,趙諾凡的初戀情人就是展心儀的母親,兩人年少的時候在一起過,後來發現性格不適合當情侶更適合做朋友,最後選擇了和平分手。
分手之後並沒有因爲這段失敗的感情就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依舊可以做朋友,這點讓展心儀感到很佩服,不過她從來沒有在母親面前提起過這件事,因而也無從求證母親是不是真的如人們所講曾經和趙伯伯是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