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心儀說讓他在這裡等着,他就乖乖地等着,哪兒也不敢去,想給她打個電話問問她怎麼回事,又怕打擾到她,忍了忍把手機塞回到口袋裡,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繼續等!
一輛黑色的加長版商務轎車,緩緩地從另一邊駛過來,車子各部分零件均來自於全世界各大知名的汽車製造商,優良的性能使得車子的引擎聲安靜的約等於零。
以至於莫離壓根就沒注意到那輛車子是什麼時候停在自己面前的。
花壇裡的雪菊開得正好,大團大團如雪球般耀眼潔白的花朵映着少年的影子,越發顯得他孤單可憐。
莫離歪着腦袋,吸了一大口剛做好的柚子茶,燙的他一口全吐了出來,伸着舌頭嗷嗷叫。
車裡的人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他還是一點都沒變,別人都在一天天長大、成熟、變老,只有他,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沒有人照顧的話生活就會變成一團糟。
那輛商務車在自己面前停了好一會兒,莫離不是不認識它的,這輛車子,他至少在自己家門口見過不下數十次。
鋥光發亮的車身烤漆倒映出莫離那張淺笑盈盈的臉,車窗緩緩地搖下,露出一雙佈滿了寒冬的眼睛,和他對視的那一刻,莫離感覺自己瞬間來到了臘月隆冬。
“下班了啊?”莫離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眼睛彎彎的像月牙,眼珠子亮晶晶的。
“要回家嗎?”白石遠問,窗戶只拉開了一半露出他的眼睛,嘴巴仍舊被漆黑的車窗擋着,淡漠的音色好像來自天外,“上車,送你一程?”
結尾帶着問號,莫離笑着搖搖頭,又揮了揮手:“不用了,我還等人,小舅舅……不對,我該叫你一聲白總了,我還有事,你先走吧。”
“只是一個稱呼罷了,改不改口都無所謂。”白石遠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被遮住半邊臉,更加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還是怒。
大概是平淡吧,那種最終歸於心思的平靜,比任何喜怒哀樂的表情更讓人絕望。
莫離寧願自己沒有看見他,人都是有記憶的動物,會因爲某個舊人或者某件舊事物而引發一連串關於過往的念想。
這對於一個努力想要忘記過去的人,並不是件幸福的事。
“走吧。”白石遠對駕駛室裡的靳揚淡淡地吩咐道。
直到車子開出去很遠很遠,透過後視鏡,白石遠仍然能看到花壇邊的地上印着一隻小小的影子,他好像是等累了,坐着無聊又蹲下來在觀察地上的小蟲子。
這種事放在別人身上,白石遠頂多會不屑的一笑而過,放在莫離身上卻顯得合情合理。
靳揚也從後視鏡裡看到了莫離越來越模糊的影子,自然也看到了白石遠眼裡複雜的情緒。
到底還是不能釋懷啊……也難怪,誰叫他們的白先生是位長情又深情的男人,何況死去的那位,是最最疼愛他的八姐。
“先生,我就不明白了,您又不欠他們家的,憑什麼要對他們那麼好,您都已經很多年沒和莫家的人來往了,怎麼今天……”靳揚的語氣中帶着淡淡的不滿和抱怨。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白石遠最少有三四年不曾和莫家人見過面。
以前經常能看到一個小屁孩跟在白石遠身後,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走到哪兒都跟到哪兒,不過那小孩兒長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模樣可愛,嘴巴又甜,特別招人喜歡,那時候的靳揚倒也沒有那麼討厭他。
白石遠也是,因爲是自己姐姐的孩子,對他也格外照顧有加。
後來小屁孩慢慢長大,被送去國外讀書,出國讀的學校還是白石遠幫忙安排的,在那邊的衣食住行都由白石遠一手照應。
本以爲他會一直照顧他直到看着他直到結婚生子,卻沒曾想到,他出國的第二年,家中意外發生變故,也正是那次意外,讓白家和莫家成爲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仇人。
靳揚回憶裡的這個他,被白石遠像對待自己的親弟弟一樣疼愛照顧的他,正是剛剛擦肩而過的莫離。
關於不愉快的往事,白石遠不喜歡多提,這件事在白家一直是禁忌。
第一次久別重逢還是那天,無意間在馬路邊上看到展心儀正和莫離在交換電話號碼。
儘管莫離出國這些年,個子長高了不少,臉上的棱角也慢慢清晰,但白石遠仍舊一眼認出來是他。
看到展心儀和他聊天聊得那麼愉快,白石遠當時就怒火中燒,想下車把展心儀拉走並警告莫離以後離她遠點。
不過幸好後來他忍住了。
後來想想,白石遠也想通了,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他也沒有和當年一樣那麼恨莫家的人了,如果非要有個人來當壞人的話,那麼承擔這一切的人本該是莫離的父親,而不是莫離。
如果八姐在天有靈,知道她死後之後兩家仍不能安寧的話,恐怕也無法安心,
習慣了白石遠的沉默,對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他一向選擇用此來代替語言,靳揚這個問題過去就問過無數次,每次白石遠都不會回答他,或者冷冷地警告他不要管自己的私事。
但是今天不同,當靳揚都已經準備放棄等待結果的時候,白石遠卻淡淡地開口了,隨意地口吻道:“他已經夠辛苦了,對我來說只是隨隨便便一句話的事情,對他來說卻可能很難。”
“您總說他不容易不容易,可那怪誰呢,還不是怪他那個作死的老子,要不是他……”靳揚每次提到這回事都會覺得義憤填膺,胸口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那麼好的八小姐啊,優雅美麗從容漂亮大方,總之這世上所有用來形容女人的美好的詞堆砌在她身上都不覺得爲過,就是這麼優秀的一個女人,最後卻落了個悽慘的下場……
“夠了。”不止是靳揚想起那件事會憤怒,白石遠也不願意重提舊事,冷冷地呵斷了他。
“是。”靳揚悶悶地應道。
不管白石遠會不會和莫家的人和解,那是先生他自己的私事,反正他靳揚,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姓莫的一家人。
天色還在變黑,整個白氏大樓的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空蕩蕩的大樓裡已經沒剩下幾個人,唯獨剩下財務部燈光大亮,裡面的人一個都還沒走。
安小慧被白石遠勸下之後,就被展心儀等一衆人扶着回到了財務部休息。
平時沒覺得什麼,大家總是各忙各的很少交流,今天卻第一次人齊刷刷地聚集在一起,有的端茶倒水有的買吃的,甚至連平日裡都沒怎麼好好說過話的同事也圍攏過來安慰她。
安小慧感動不已又感慨萬千,幸虧自己最後一刻忽然改變了主意,現在她想通了,要是真爲那種人渣而丟了性命,不光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這些愛自己的人。
有同事拎着滿滿的幾大袋子食物回到辦公室裡分給大家吃,等安小慧吃飽了壓住驚嚇之後,再送她回家好好休息幾天。
連一向刻薄嚴厲的宋江,今日也難得通情達理一回,狠了狠心答應讓安小慧在人手最短缺的月末先回家去調養。
財務部的辦公室裡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唯獨一個人,躲在一旁角落裡嚼着一包乾巴巴的薯片,悶悶不樂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心儀?”米娜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走到她身邊,“想什麼呢?”
“沒什麼。”展心儀晃了晃神兒,黯淡的眸光一點點恢復神采,“我發現我最近腦袋越來越不好了,明明覺得有什麼事沒做,可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事了……”
“嗨,我當什麼事兒呢,想不起來就不想唄。”米娜吸了一大口熱乎乎的豆漿,拉起展心儀的手,“你別光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了,這裡還有好多好吃的,快過來一起吃吧!”
展心儀放下薯片的袋子,身不由己地跟着米娜回到了同事中間。
“阿嚏——”莫離大了個大大的噴嚏,口水和鼻涕濺的到處都是。
晚風越來越涼,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抓絨衛衣,蹲在花壇旁邊,仰望着白氏大樓的某一層,快要變成一尊望夫石。
花壇裡栽種的雪菊是名貴的菊花品種,尋常人家很少養這種花,很多晚上出來散步路過這裡的路人都把這裡當成一道風景線,在花壇前合影留念。
就是這麼珍貴難養的雪菊,卻成了莫離打發無聊時光的玩具,以他爲圓心,周圍撒了一地細長地花瓣兒。
保潔阿姨心痛自己好不容易打掃乾淨的地又被莫離給弄髒了,雖然心疼的很,但是看着這孩子長得挺可愛,又不忍心上去批評他。
鈴鈴鈴——莫離用的手機是最原始的諾基亞的智能手機,在這個各類智能手機滿天飛的社會裡,他的口味有些怪異,用的手機鈴聲也是最傳統的手機鈴聲,不熟的人聽到還以爲這是哪個老大爺的手機。
“喂?”莫離悶悶不樂地接通電話,聲音軟綿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