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動了傷口也不喊疼,杯子枕頭一股腦捂到頭頂上,生怕被展心儀看到了自己這幅慘兮兮的模樣。
展心儀有些哭笑不得,隔着被子輕輕打了一下躲在裡面的人,力度不大:“躲什麼躲,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快點出來。”
“我不要!”莫離蒙着被子,聽他的聲音的確是恢復的差不多,都有力氣喊出來了。“我不是莫離,你認錯人了。”
展心儀又心疼又好笑,擔心會動到他身上的傷口又不敢來硬的,只得好言好語的勸道:“你聽話,等你好了帶你去吃好吃的,你要一直躲着我,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你都知道了?”被子掀開一條縫隙,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望着牀邊的人。
展心儀拉下臉,故作生氣道:“當然,昨天你剛進醫院我就知道了。”
好容易掀開一條縫隙,聽到這話馬上又合上了,躲在被子裡的小人高聲說:“我要是出去,你肯定要罵我。”
“我不罵你。”展心儀隔着被子差不多摸到了他的腦袋在哪兒,輕柔的拍了兩下,“聽話,快別躲着了,萬一再碰到哪兒就不好了。”
“真的不罵我?”被子掀開了一條稍微大點的縫隙,莫離露出了整個腦袋。
“真的。”展心儀鄭重其事的點頭,並且舉起兩根手指頭髮誓,“我心疼都還來不及,怎麼會罵你呢。”
莫離這才從被子裡面爬出來,剛纔一番躲藏,果然又牽扯了身上的各種儀器,護士們又是一通忙碌,折騰了半天才重新弄好。
“你這麼能折騰的病人我真是頭一回見。”連李政這種天塌下來眉毛都不會皺一下的高冷醫生都對莫離無語了。
“給你帶了飯,在你辦公室放着。”一旁的白石遠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
“謝了。”李政淡淡地一點頭,走之前用眼神示意,讓白石遠一塊跟他出去了。
小護士們收拾好其他東西就都走了,病房裡只剩下莫離和展心儀兩個人,以前像個話匣子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人,這會兒突然學乖了,安安靜靜的一句話也不說。
莫離瘦了很多,本來就不胖的身子像氣球一樣迅速地癟了下去,原本還有點嬰兒肥的臉蛋上也沒剩下多少肉,襯托的兩隻眼睛更大更亮。
“你吃飯了嗎?”良久,莫離小心翼翼地問。
“吃了。”展心儀手上正在削蘋果,削到一半突然想起來莫離剛做完手術只能吃流質食物,她從來不在醫院裡吃東西,蘋果削了也不知道給誰吃。
不能讓自己的手閒下來,手一閒着大腦就會胡思亂想,展心儀怕控制不住自己會對莫離發脾氣,這麼大的事兒瞞着她而且瞞了這麼久,不生氣纔怪。
“心儀姐……”莫離是何等的聰明,展心儀壓抑着的情緒他又不是看不出,這會沒人了,他纔敢偷偷地討好她一下。
黏糊糊的小鼻音是莫離撒嬌的殺手鐗,展心儀差點心軟敗下陣來,一低頭看到他插滿針管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展心儀又心疼又生氣。
“手拿開,給我放回去好好躺着,還嫌自己傷得不夠重嗎?”展心儀佯裝生氣地瞪了她一眼。
印象中她連大聲說話都很少有過,對莫離由着用不完的耐心。
莫離癟癟嘴,把手縮了回去放好,連以往都很管用的撒嬌都無效了,看來展心儀這次生氣是動真格的了。
“還說你沒生氣,你明明就是生氣了。”病牀上的人委屈的跟什麼似的,嘟着嘴乾瘦的臉頰上就剩下那雙依舊充滿靈氣的大眼睛能看得過去。
展心儀儘量目光不往他那邊偏移,自己每看一次他那病懨懨的樣子血壓都會忍不住飆升,她越是躲避,莫離就越是覺得她在怪自己。
“心儀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莫離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瘦白的手背上爬滿了大大小小恐怖的針眼。
展心儀下意識想甩開他,可低頭看到佈滿在手背上的針眼又於心不忍,終是嘆了口氣,輕輕地握住了他那隻抓住自己衣角企圖討好她的手,塞回被子裡蓋好。
“不是不喜歡你。”語重心長的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牀上躺着的那位是她孩子。“是你這次做的,實在讓我沒有辦法不生氣。瞞着我這麼久,如果不是我發現了,你還打算瞞到死嗎?”
展心儀大概是氣糊塗了,神經高度緊繃狀態下一整天,連死這種敏感的字眼她想都沒想就蹦出了口,等她咬舌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展心儀急忙想要補救,心一慌嘴上就語無倫次,組織了半天語言也沒考慮好該怎麼說。“算了,你先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再跟你好好算賬。”
“好不了了。”輕飄飄的聲音傳入耳中,卻像一擊重雷炸響。
展心儀的心臟不上不下的狂跳了幾秒,沈着臉,壓低聲音,不悅地看着蜷縮在病牀上的人:“誰說的好不了了?這種話,讓我聽到一次就算了,不要再讓我聽到第二次。”
她還想再說點什麼,可又怕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緒,也擔心莫離看起來異常虛弱,給他掖了掖被角,囑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李政和白石遠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面站着,代替了先前莫平凡的位置,兩個人人手一根菸,走廊盡頭一片煙霧繚繞,窗戶透進來的夜色將煙霧染成了藍紫色。
“怎麼出來了?”白石遠看到展心儀朝自己走過來,頗有些意外,他以爲照莫離那個話嘮和展心儀能說的程度,至少得聊上一兩個小時才肯罷休。
“睡了。”展心儀嘆了口氣,清婉的秀眉不自覺地聚在了一起。
“累了嗎?”白石遠自然是心疼自己的女人要緊,摟了摟她的肩膀。
熟悉的菸草味爭先恐後地鑽入鼻腔,白石遠不管坐擁多少資產,可他抽菸的品味一直都沒有改變過,camel的男士香菸,強烈的菸草味粗狂不羈,卻聞着讓人感到安心。
“給我也來一根。”展心儀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白石遠沒有迅速的反應過來,愣了一愣。
等他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展心儀是問他要煙抽。
他是沒有女人不可以抽菸這種傳統思想的人,只是擔心展心儀會受不了菸草的燻烤,不確定地問了一遍:“你想抽?”
展心儀點點頭,卻是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有些男人爲什麼會對菸草產生強烈的依賴感。
有的時候,這種粗狂而又溫暖的味道,真的會讓人感到踏實。
白石遠從懷裡掏出煙盒遞給了她,李政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就太沒眼力了,隨便找了個藉口,掐滅了僅剩的一段菸頭,扭頭進了莫離的病房。
醫院裡本來禁止抽菸,卻因爲白石遠特殊的身份關係而有了先例,一根菸的威力大概可以騰昇起一片迷茫的煙霧,兩根菸同時吞雲吐霧,很快窗口就被籠罩在一大片黑紫色的煙霧當中了。
展心儀起先不太能適應強烈的菸草味,吸了幾口都吸進了肺裡,嗆得她咳嗽個不停,眼睛都咳紅了。
一根快抽完之後她才適應菸草滑過咽喉的時候火辣辣的刺痛感,終於可以學着白石遠的樣子,有模有樣的吞吐煙霧。
“你們說了什麼?”白石遠問,他手裡的菸頭早已經熄滅,沒有要點燃第二根的意思。
展心儀狼狽不堪地抽完第一根,手又伸向了他的懷裡掏出煙盒來,白石遠沒有攔她,看着她已經能夠熟練的夾起一根菸放在嘴邊,眯縫起眼睛點燃菸頭。
忽然明亮的火光照應着她過分白皙的小臉,黑色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中閃閃發亮,別有一番韻味。
白石遠忽然覺得,看着展心儀抽菸,要比抽菸好玩兒的多。
“沒說什麼。”第二根,展心儀已經完全適應了,一張口白色的煙霧便張牙舞爪地朝白石遠的臉部撲過去,她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得意的笑起來,“就只是說,以後不要再瞞着我了。”
“你不應該只怪他,我也早就知道,你應該怪我。”面對撲面而來的白煙,白石遠一動不動,他過於冷靜的反應,反而讓展心儀覺得朝人吐煙沒那麼好玩兒了。
“我知道,是你故意瞞着我的,你怕我擔心乾着急,只會發沒用的愁,爲我好嘛,我都知道。”
她說你爲我好,我都知道,這對白石遠來說,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你這麼說,我更覺得慚愧了,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和你一起承擔。”
“畢竟他是你弟弟,你身上和他流着一樣的血,我早知道晚知道,結局都是一樣的。”展心儀轉了個神兒,面向着窗戶外面,眼神有些漠然。
菸蒂在她纖長的指尖忽明忽暗,菸灰已經積攢了一大段都沒有來得及抖掉,她才吸了兩口就沒興趣了,本來就沒有煙癮,剛纔突然想抽也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
就像有些事,不知道的時候抓肝撓心的難受,等真正知道了,反而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