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原來這邊離海邊這麼近啊!”汽車路過一條筆直的公路,極目遠眺便能看到若隱若現的海岸線,莫離興奮地哇哇大叫。
“哈哈小兄弟,一看就知道你沒來過。”司機大叔樂得大笑,“這邊的海都是用來曬鹽的,一般沒人去玩兒。”
“啊,好可惜。”莫離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惋惜地撇了撇嘴角。
“心儀姐,心儀姐?”身旁的人兒跟傻了似的,木木地看着窗外飛快掠過的風景,臉上沒什麼表情。
“嗯?”展心儀愣過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
“想什麼呢,這麼出神。”莫離好奇地問道。
展心儀輕輕地嘆了口氣,嘴上卻說着:“沒什麼。”
不過是想起也曾第一次路過這裡,和父母一起,看到翻滾着白色泡沫的海平面,和莫離一樣興奮的大喊大叫……
久遠的記憶隨着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海水般在腦海中洶涌翻滾,一直到汽車停下來,翻滾的浪花升到了高潮。
眼前是一片廢棄的舊廠房,雖然過去有近十幾年的光景,這裡卻依舊一點都沒有變化,許是因爲離市中心太遠的緣故,城市規劃還無暇顧及到這邊。
所以儘管過去了這麼久,當年那場大火留下來的痕跡依舊隨處可循。
焦黑的土地,發黃的水泥鋼筋,以及坍塌的堆得到處都是的磚塊瓦礫,倒塌的牆壁,空氣中若隱若無的焦味,汽車路過時蕩起漫天飛舞的黃沙……
一下子彷彿回到了那一年,坐着親戚的車子來到這裡,火光映照夜空,熊熊的焰火無情地將靠近它的一切吞噬。
淒厲的慘叫,哭號,都彷彿歷歷在耳……
下了出租車,展心儀就像傻了一樣,機械地挪到路旁,望着廢棄的廠房發呆,莫離付了車費,又和司機嘮叨了幾句才追上來。
看到展心儀失魂落魄的模樣,莫離有些被嚇到,尤其是看到她漸漸發紅的眼眶,嚇得莫離手忙腳亂地找紙巾:“你怎麼了心儀姐?你哭了嗎?”
原本以爲,過去了這麼久,當年生離死別的痛苦早已經淡去很多,可是沒想到,再次站在這裡的時候,當年的那種恐懼和無力感不但沒有減輕,反而隨着時間的延長像吸水的海綿越來越重。
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因爲和父母賭氣跑去學校住宿舍就好了,至少在家裡住着,爸媽就會在家裡陪着她一起,而不是選擇爲了方便工作直接住到倉庫旁邊……
可惜一切如果都只能是如果,人生就像一條單行道,永遠沒有回頭的餘地。
“莫莫。”展心儀的喉嚨裡像含了一塊糖,聲音沙啞低沉。
莫離第一次見到展心儀這樣失落低沉,因而格外認真地豎着耳朵聽她講話,收起了嬉皮笑臉,一臉的虔誠嚴肅。
展心儀繞着廢墟轉了一圈,殘忍的記憶提醒她回憶起過去每一段小細節。
“我爸媽就埋在這裡。”
“這兒?”莫離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腳底下的廢磚塊,震驚的半天都講不出話來。
原本隨意地踩在地上,這兒踢一腳那嘩啦一下的,知道展心儀的父母就是在這裡喪生之後,莫離突然緊張的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展心儀父母的身上。
展心儀點了點頭,眼底劃過一道異樣的神采,明明紅着眼眶,嘴角卻倔強地上揚:“就是在這兒,我連他們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心儀姐……”莫離低頭默然,他比任何人都瞭解展心儀的感受,親眼看着至親的人在自己眼前一點點死掉,卻無能爲力,比凌遲的刀子割在自己身上都疼。
“今天已經是他們走的第十年了吧。”展心儀擡頭望着灰黃的天空,深呼吸一口氣,卻吸了滿肺污濁的空氣。
B城便是如此,你恐怕再難以找到第二個比它還不堪的海濱城市。
十年,過得飛快的十年,這一輩子又有幾個這樣的十年可以任性揮霍。
展心儀繞着廢墟轉了有十來圈,穿着細高跟鞋的腳踝有些痛,最後在靠近鐵大門的位置,找了一塊髒兮兮的大石頭坐了下來。
莫離索性就地坐在黃土飛揚的地上,像只忠心耿耿的狗狗,半蹲在展心儀身邊,用手當舌頭舔舐展心儀垂在身體一側異常無力的手,除此之外,他承認自己第一次詞窮,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她。
“別難過了。”
“你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的。”
“心儀姐,笑一個吧,你笑起來的時候最美了。”
在心裡想了無數種能逗她開心的話,最後又都被他一一否決,好像不管說什麼,都不能讓她高興起來。
關於若干年前那場奪走了展心儀父母的生命,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的大火災,當時的莫離還很小,才上小學的年紀,記不太清楚了。
那些年也發生過很多大事,一場來勢洶洶的非典壓過了當年所有的新聞,以至於現在回想起來那一年都過的迷迷糊糊的。
從天光坐到夕陽微垂,血色的殘陽籠罩着這片哭泣的廢墟,就在這時響起一個蒼老顫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
“這不是心儀嗎?”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展心儀下意識地猛回頭,看到身後的來人,佝僂着腰背,穿着一身洗掉色了的中山裝,花白的頭髮和臉上的老人斑交疊在一起。
一時回憶不起來眼前的人是誰,展心儀眯着眼睛回憶了一會兒。
“不認識我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老人比劃着,慈祥地笑了。
“陳大爺?”展心儀驚喜地問。
“對嘍,心儀丫頭果然好記性,還沒把我這把老骨頭忘了。”姓陳的大爺笑得更開,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顫巍巍的身子,像一顆在風中飄搖的老楊樹。
“好久不見,陳大爺您還好嗎?”故鄉遇故人,展心儀又驚又喜。
當年展心儀的父母剛開始創業,因爲那時候的b城還和現在不一樣,沒有受到重視發展起來,地價相對比較便宜,於是舉家從住了十幾年的鄰市搬到了這裡。
展心儀的父親更是花了不到一半的價錢,在郊區買下了這片空地用做倉庫,爲了減少成本,很多辛苦的工作都是展心儀的父母親力親爲,既當老闆又當員工。
眼前這位陳大爺,是展家的一個遠方親戚,後來因爲家裡鬧災荒,從南方跑來北方尋找活路,便留在了展家給他們看倉庫。
一把大火燒光了展家的所有家業,展心儀被趙家領養接走,這一走便是十好幾年,這其中以前和展家有關的人都像消失了一樣毫無音信。
如今在這裡重新又見到還以爲一輩子都再見不到的人,展心儀自然會興奮不已。
和長輩見面,免不得又是一番客套話,陳大爺連誇了展心儀好幾次,說她女大十八變,越長越漂亮。
展心儀都虛心地笑笑接受了,可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總覺得陳大爺有些怪怪的,和過去不太一樣,具體哪裡奇怪,又說不上來。
她把陳大爺的變化都歸結爲時間,以此換來點心理安慰,也可能是自己最近心理壓力太大,所以對誰都有了防備心。
“這麼說來,這些年您一直都在這附近住着,沒有離開過了?”聽完陳大爺的自述,展心儀莫名感動不已。
一個非展家姓的人尚且如此,而她這個展家唯一的後代,卻一走就是十多年沒有回來看過。
“是啊。”老人家嘆了口氣,他的左腿因爲那場大火留下了殘疾,走路不方便,也不能長久的站立,展心儀於是起身把自己坐的石頭讓給了他。“我捨不得離開這裡啊。”
展心儀有些哽咽,當年她才十三四歲的年紀,若非迫於生存的無奈,斷不會跟着趙家走,且一走就是這麼久都不曾回來過。
她是想過回來看看,可是每次在趙家,她一提起想回去看看就會引來沈美娜的謾罵,罵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懂得感恩云云,時間長了,展心儀也學乖了,就不再提這回事。
等後來嫁到白家,本以爲重獲自由,以後想去哪兒都可以了,結果卻是自己一廂情願,還是一樣的受到人身限制。
“你爸媽當初爲這裡付出了半輩子的心血,我也一樣,在這裡待的時間長了,就跟植物落了根兒一樣,想走也走不開啦。”老人揉了揉發黃的眼角,一滴污濁的應風淚順着蒼老的枯樹皮留下來。
“心儀姐。”莫離的跳脫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壓抑的氣氛散去不少,“我能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展心儀愣了一愣,讓她親口講述當年那場殘局,還真有點說不出口。
倒是陳大爺,自從展家出事之後,類似的問題他至少回答過成千上萬遍,就像早已爛熟於心的故事一樣,張口就來。
老人家特有的緩慢低沉的嗓音,加上他那蒼老的容顏格外的有感染力,故事講完,氣氛再度凝固到極點,莫離的表情也有些沉重。
他偷偷拿眼角的餘光瞄展心儀,開始後悔不該多嘴問問題,害的心儀姐又想起過去不開心的事情,滿腹的惆悵都寫在了臉上。
“警察來調查過很多次,可是都沒有什麼結果,後來因爲沒有人給警局支付必要的費用,上頭也沒人施加壓力,案子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到現在都沒調查清楚當年起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