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左良玉已經感受到壓力了。
首先動搖的就是軍中士氣。
戰場之上,很多士卒根本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會,也沒有那個可能,所以說,戰事打得再激烈,他們所能看到的,也不過是他們眼前一片地方,大多數士卒都要聽上級招呼,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有觀看旗鼓,分別戰場形勢的能力,那麼覺得不僅僅是一個小卒了,否則就是極大的資源浪費。
真因爲他們所能感知的戰場很小,故而當出乎意外的事情,發生之後,對士卒的壓力也就越大。
左良玉不得不下令暫緩進攻,他倒不是心慈手軟,而是唯恐在軍心浮動之下,出什麼大紕漏。另外抽調一支軍隊去進攻曹宗瑜所部。
曹宗瑜反應更快,他敏銳的發現左良玉大軍士氣動盪,不等人到齊,帶着三五千人,大張旗鼓的衝了下來,一時間南邊掀起的喊殺之聲,甚至超過了北邊戰場。
曹宗瑜所到之處,簡直是勢如破竹。
之所以這樣,固然有曹宗瑜是生力軍,歷經千辛萬苦敢到這裡,就是爲了給左良玉致命一擊。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所面對的大多少都是老弱病殘。
左良玉與張軒對戰的時候,是輪番上陣,充分發揮優勢兵力,整個戰場大致上是一致向北滾動的,故而留在後面的部隊,大多是打不動。這是一個無奈的選擇。
曹宗瑜所到之處,如雪崩山塌,一時間後面稀里嘩啦的崩潰了。
兵敗如山倒。
一時間連左良玉也沒有辦法,挽回了。
鏖戰半日,不管張軒所部,還是曹宗瑜所部都是疲憊不堪了。左良玉所部本來的素質就比不過張軒所部,在承受能力上,很多部隊都是前土匪,承受傷亡的能力,自然也是極低的。
一處崩潰,處處崩潰,根本是不可逆的。縱然左良玉有無數隻手,也不可能將他的命令,一一通知到失去控制的士卒耳朵之中。
“大人,快走吧。”馬士秀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過來,一把抓住左良玉的繮繩說道。
左良玉臉色發紫,看着後面,猛地劇烈的咳嗽起來,幾乎要將整個肺給咳出來一樣,雙眼之中充滿了血絲,用手絹一下按住嘴巴,久久不敢鬆開,一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
左良玉知道他又吐血了。
這並不是第一次了。
其實在弘光小朝廷建立的時候,左良玉的身體已經不好了,左營這大半年一支很少有動作,甚至方國安數萬大軍分裂出去,這都與左良玉的身體未必無關。
左良玉知道,這種關鍵的時候,他越發不能掉以輕心,越發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脆弱。
但歲月不饒人,左良玉與羅汝纔是一輩人,甚至比羅汝才還要大好幾歲,他一生征戰,不比羅汝才少,身上暗傷舊疾,也不比羅汝才少,戰場之上,又被羅汝才壓得死死的,所消耗的心力,更是在羅汝才之上。
如此局面之下,身體每況日下,也是自然而然的。
馬士秀看到左良玉嘴角流出的血,大吃一驚,說道:“大人,您-----”
“沒事。”左良玉輕輕的用手絹擦乾鮮血,隨即用幾乎變了調的聲音,說道:“走吧。”
這聲音很低,卻也不知道,是左良玉沒有力氣大聲說話了,還是左良玉聲音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是。”馬士秀心中憂心忡忡的,但是也知道戰場之上,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一行數千人,簇擁着左良玉掉頭就走。
左良玉一走,戰場形勢更加不可逆轉了。
不過,張軒沒有反攻的意思。
整整一個下午的鏖戰,大部分士卒都只剩下一口氣了。也是與官軍的仇恨,再加上戰場之上,很少能接受投降的,還有就上左良玉將張軒所部圍他太緊了。
左良玉爲了能吃下張軒所部,併發揮出兵力雄厚的優勢,四面圍攻,這樣做固然有用,但也將所有人逃跑的路線給封死了,故而只能奮戰到死了。
此刻張軒自己都覺得心神有些透支,一點都不想動了。更不要其他士卒了。
“當。”的一聲,張軒看到,有很多士卒,在沒有張軒命令情況之下,就坐在地面之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就知道所有人都到了極限,也不再想追擊的事情,命人用旗語傳令,命令曹宗瑜打掃戰場,接受各部官軍的投降。
不過,曹宗瑜的人手一時間並不是很夠,故此戰場之上,有很多士卒都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在這一面土地之上,官軍又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整整一日之後,張軒纔算安定了局面。
這一戰,俘獲五萬多俘虜,有近乎這個數字的兵力潰散了。楊繩祖與羅岱各自帶的本部人馬,四處清剿。而左良玉因爲沒有怎麼追擊的緣故,平安的回到了湖口城。
不過,他手中只剩下不足萬人的兵馬。
這一場大敗,對左良玉來說,是一場比朱仙鎮大敗還殘酷的敗仗。
沒有幾日,南北兩個戰場也傳來消息,這兩處官軍紛紛投降義軍。
一增一減之間,曹營幾乎多出十萬大軍,而左良玉麾下爲之一空。不過,唯一讓張軒心疼的是,他的老底子在這一場會戰之中,傷亡不小,也證明了他戰術指揮之上,其實還有很大的漏洞。
這暫且不提。
羅汝才得知大勝的消息之後,從後營趕過來,就在左良玉與張軒交戰的戰場之上,大會諸將,以張軒爲首功第一。命其爲先鋒,帶領本部人馬追擊左良玉。
張軒也知道,他不答應不行。
張軒在這一場會戰之中,所指揮的軍隊,幾乎是曹營大半主力營頭。這樣的兵權,羅汝才怎麼能讓人長期把持,更不要說,張軒其實指揮不動李汝桂,楊承祖等人。
而且,羅汝纔給張軒的命令,根本是一個照顧。
誰都知道,這一場大敗之後,左良玉一定會大收縮的。就好像是朱仙鎮之敗後,左良玉一口氣從襄陽退到武昌,從武昌退到九江一樣。
根本沒有與闖營接戰,就逃之夭夭,無非是想要保存實力而已。
所以張軒只要放心大膽的追擊,一路上可以接受大大小小的城池。也算是一個不小的功勞了。
當然了,其他封賞什麼,暫時不提。無非是賞賜一些財物,升一下頭銜而已。張軒已經是四鎮將軍之一,再升豈不是某某大將軍之類,故此,讓張軒再立新功,是給他最大獎勵。
對張軒本人來說,如何組織一場幾十萬人會戰,纔是這一場戰事之中最大收穫。
兵法,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很吃經驗的。
組織指揮一場數十萬人的會戰。就足以讓張軒軍事修養,跳上一個臺階。也在曹營之中立下了威望。
張軒答應下來,帶着本部人馬追擊左良玉去了。羅汝才帶着微笑目送張軒離開。
到如今,羅汝才的計劃也算是達成了,曹營第二代領軍人物就是張軒。羅玉龍坐鎮南京,張軒征伐四方,兩人一個當皇帝,一個成爲開國將領第一人。彼此精誠合作,不僅僅能將曹營牢牢的把握在羅家手中,也未必不能一統天下,開創一個大好局面。
一想到這裡,羅汝才幾乎忘記自己每天喝的藥,對死亡漸漸逼近的腳步,也覺得從容起來。唯一遺憾的事情,是還沒有見到羅玉嬌生子了。
“等玉嬌生了孩子。我即便是去見繡娘,也安心了。”羅汝才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