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媛貴人遷來啓祥宮?”流素聽到這個消息先是蹙眉,跟着搖頭,“我不喜歡她。”
容秀微一笑:“不必擔心,我不會讓她近正殿五十步之內。不放心的人留在身邊,才更容易掌控。”
流素白她一眼:“那你不乾脆把純貴人和笙竹都遷來,更易掌控。”
容秀笑道:“別說氣話,三人一塊遷來,不說打眼,光是這三人湊一塊就沒啥好事,全拆開了,分在三個宮,才更容易掌控她們。何況媛貴人來了,純貴人卻回了永和宮,這兩人和安嬪翻臉是必定的,只要我稍加言語,她們之間也同樣會產生嫌隙——明擺着媛貴人攀上了你這高枝,拋下了純貴人和笙竹。”
流素自然明白她說的道理,只不過對這三人從來瞧不上眼,尤其厭惡她們拜高踩低的嘴臉,蹙眉道:“花精力對付她們,實在不值。”
“哪用你勞神,有我在。”
“可你那樣嚇笙竹,不怕她狗急跳牆?”
“她不是還有家人麼,不會做這種傻事。”
“可我們宮外沒有任何勢力,這不過是句嚇唬她的話,她若長點腦子,細想想就會明白”
“不,你宮外的勢力,其實並不比任何一個家族要差。”容秀看着她,緩緩道:“你的背後,是納蘭氏。”
流素臉色一沉:“我從未想過要以納蘭氏的身份做任何事,更不想……”
“你不想,是你的事,現在沒有一個人,會以爲你不是納蘭家族的人。”
流素心裡忽然泛起一絲難言的不適感,似乎梗着什麼令她窒息。納蘭氏……她的背後,是納蘭氏,每個人,都這麼想嗎?她一直認爲自己出身低微,不過是個區區護軍參領之女,沒想別人看她時,想的卻是納蘭明珠的內侄女。
容秀又提起去看了姒貴人的事,其實當時不過找個藉口去鹹福宮,以防引人注目,沒料恰巧遇上姒貴人臥病。
流素的思緒才被拉回來,聽了姒貴人的症狀,她秀眉一斂,搖頭道:“她這不像風寒啊,倒像是麻疹,她這年齡纔出麻疹,也是少見,去宣鹹福宮御醫劉列軍來見本宮。”
劉列軍被宣召來時滿臉納悶之色,還有幾分驚疑不定。流素近日好轉之事岑蘇海絕口不提,甚至於她的脈案也列爲太醫院機密,但前陣子病情惡化,生命垂危卻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但無論如何也跟他扯不上關係,好端端宣他來做甚?
流素隔着垂簾,見劉列軍低伏身子,一臉恭謹之色,看着也不似奸滑之人,打量了一陣纔開口問他一些姒貴人病情。
劉列軍聽得只是問姒貴人的事,似乎鬆了一口氣,簡單說了些她近年來的情況,似乎一直很穩定,並無變化。
“本宮問的是她近日來的病情。”
“近日?臣近日未曾去過鹹福宮啊。”
“怎麼會?她病了,身爲鹹福宮的御醫你竟不知?”
“這……御醫請脈也有日子的,鹹福宮人人都無恙,既無宣召,臣也不會每日都去啊。”
流素知道他說的也是實情,御醫要是每日都閒來無事去給嬪妃請脈,那後宮出事的機率必然大大增高。她沉吟片刻:“她近日臥病在牀,聽聞只讓西蓮在院子裡採了些葛根之類煎藥服下。”
“難道是感染了風寒?”
“聽着不像,她還畏光流淚,只怕她不明醫理亂吃藥,延誤了病情。”
劉列軍聞言有些吃驚,畏光流淚聽來像是麻疹,姒貴人胡亂吃藥,耽擱了病情他自然也是要負責的。雖說以姒貴人如今這狀況,便是歿了只怕也無人問津,但總也是條命。
“你跟本宮去看看吧,不知爲何,她不肯延請御醫。”
一路上劉列軍亦步亦趨跟着,斷續說了些話,他雖含蓄,但流素也聽出來了,姒貴人自打去了鹹福宮,雖說那消渴症的症狀是控制得不錯,但精神上多少有些問題,因此她有些言行的確是不可理喻的。
這點流素也早有感覺,無怪安嬪總是小瘋子小瘋子地叫她,她如今容貌也許恢復了舊日妍麗,但想要復寵,只怕是此生無望了。
鹹福宮照常是冷冷清清,便是院子裡似乎也乏人管理,邊角處尚有落葉隨風翻卷,滿地的落花,一派淒涼肅殺。祁小東蹲在宮門前無聊地甩着一根柳枝,似乎是在值守,臉上神情懶懶地。
聽聞腳步聲,他擡起頭看見流素,驚得下巴似乎都要掉下來,張着嘴竟然忘記請安。
羅碩喝道:“祁小東,見了咱們敏主子也不請安,你想被治罪不成?”
“啊啊……給貴妃娘娘請安。”他撲通就跪下了,嚇得有些哆嗦。
流素也懶得理他,隨意擺擺手便徑自去了同道堂。
姒貴人聽聞流素過來,竟是滿眼放光,掙扎着從牀上起身,西蓮扶着她,微弱的光線下,隱約可見她臉上似乎是有些紅疹。
“給貴人小主請安,臣是來給小主請脈的。”
“我沒什麼病,大驚小怪的,西蓮不是煎藥給我喝了嗎,過幾日便好了。”姒貴人煩躁地揮揮手。
“小主你這不像是風寒,光煎點葛根怕是不行……”
“你最煩了,總叫我喝藥喝藥,你開的藥又苦又臭,我都喝厭了!”
流素對劉列軍輕輕搖了搖頭,轉向姒貴人微笑道:“紫萱,你近日照過鏡子沒有?”
姒貴人一愣,搖搖頭,近日她高熱咳嗽,又兼畏光流淚,哪有心情去照鏡梳妝。
“你臉上出了好多紅疹,倘若是天花的話,留下斑痕事小,只怕還有性命之虞啊……”
劉列軍明知姒貴人這情況不像天花,聽流素這樣嚇唬她,不禁眉頭一皺,卻又不敢插話。
只見姒貴人呆了一陣,臉色十分不好:“天花?”
流素微微一笑:“若是天花,延誤了診治,至少也要留下一臉疤,你的美麗容貌可就……”
姒貴人立即轉向劉列軍:“給我開藥,我臉上決不能留下疤痕。”
劉列軍見流素這法子果然靈驗,比他從前多少苦口婆心都要有用,不禁苦笑:“臣就算開藥也得先請過脈,勞請小主上座。”
西蓮忙扶了姒貴人坐好,蒙了帕子,隔簾也未設,劉列軍便上前請脈。
“我這不會是天花吧?”
輪流切了一會脈,劉列軍問了一些症狀,方道:“小主安心,您患的不過是麻疹,不是什麼天花,這瘢痕……”他剛想說麻疹不會留下痘印,卻見流素在朝他使眼色,便即改了口風:“還是要注意的,若不按時服藥,留下瘢痕可是大事。”
“我知道,你趕緊開藥,讓御藥房送來。”
劉列軍給姒貴人開了這麼多年藥,從未如此順利過,便鬆了口氣,剛想退下,卻聽姒貴人急急地道:“姐姐,你別走,你這一走,我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了。”
流素見她眼圈通紅,泫然欲泣,不禁頓了一下:“紫萱,你好生休養,過幾日再來看你。”
“不,我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了,我要見皇上!”
“那也總得等你臉上紅疹退了……”
“倘若連我在病中,他都不願來看我,我病好了,他便能來了?”
這話卻說得有條有理,思維正常,流素不禁一怔,心中暗歎了口氣:“好吧,本宮回去跟皇上說,讓他這幾日便來瞧你。”
“多謝姐姐,我再也等不起了……都這麼多年了……”
流素又泛泛安慰了她幾句,與劉列軍一同離去。
“還是敏主子有辦法,否則以姒貴人的性子,臣還真難以勸得動她。”劉列軍苦笑。這些年跟姒貴人打交道,想必他也是倒了不少黴,姒貴人如今神憎鬼厭,安嬪也拿她無可奈何,何況劉列軍區區一個八品御醫。
“有些病,不是藥能醫好的。這點本宮也沒有辦法。”
回了啓祥宮,容秀問道:“如今你還管那個姒貴人做什麼?”
流素望着窗外出了會神,輕聲道:“佶兒夭了之後,佟皇貴妃問了我一句話,她問我,信不信這世上有報應。”
容秀靜靜看着她。
“我信,報應這東西,不是沒有,來得早晚而已。看看吧,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僖嬪,安嬪……包括姒貴人自己,凡是做了虧心事的,如今有誰過得好?其實早在皇上強迫我喝下墮胎藥的那天,我就想到了,一模一樣的情景,當初是姒貴人被逼喝藥墮胎,後來是我自己……儘管郎子騫說我的孩子生下來也不會好,可我總覺得,那就是我的報應,是我害了她的孩子,所以我的孩子沒了,佟皇貴妃的孩子也沒了……這後宮中的這些明爭暗鬥啊,就是這麼循環着,每個人都把自己陷在裡面,無法自拔。”流素緩緩轉過臉來,看着她,淒涼一笑:“姒貴人如今已得到了報應,我和她的怨到此爲止,我幫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就當我爲我夭亡的孩子積點德。”
容秀吁了口氣:“可是我看那姒貴人是個涼薄之人,你別看她如今落魄,對你一口一個姐姐,依賴無比,但你若幫不上她的忙,我怕她……”
“我盡力吧。”
“你盡力?你能幫她把麻疹治好,但你能幫她復寵嗎?她更在意的是那個。你真能幫她?”
流素默然無語。這件事,她自也覺得心煩。若是從前,設些法子,令姒貴人打扮得光鮮一些,再讓玄燁懷舊思念起她,也許並不難,就算不能恢復舊日榮光,但至少也不至於對她不理不問,可如今……
當晚玄燁過來,已聽聞了御花園裡的事,他聽到的自然是安嬪單面挑釁,流素再三忍讓,關於流素扮鬼作弄安嬪的事,是全然不知的。
流素蹙眉笑:“這後宮的消息果然是長了翅膀,怎麼皇上這就知道了?”
“今兒是朕知道,明兒是整個後宮都知道了,怕連你大安的事,也要傳遍了。罷了,你明日起早去慈寧宮向太皇太后請個安,讓她知道你已好轉。”又打量她一下,“你精神可還好麼,今日到處亂走,也不怕有個閃失。”
“臣妾這幾日都還好,今日出去走了些路,也不覺得疲累,理應是沒事的。安嬪那事……”
“別提她,她這些年變成什麼樣,朕也有所聞,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也別上心。”
“是誰對皇上說了這事的?”流素更關心的是誰先去皇帝跟前邀了寵。
“笙竹。”
流素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笙竹是三人之中最害怕受牽連的,只是她被容秀嚇唬了一下,不知會不會在玄燁跟前說錯什麼。
“你就是心性太柔,總被人欺,安嬪位分遠在你之下,你只要端出架子來壓她一下便行了,哪用聽她諷刺。”
“算了,她已落魄至此,除了些言語,還能做什麼?”流素淡淡一笑,“倒是媛貴人那幾個,總是與安嬪聚在一塊閒言碎語的,是不大好。”
“原本是讓她們一塊在鹹福宮,眼不見爲淨,沒想還是那樣招人厭。”玄燁有些嫌惡地一皺眉。
“不如將媛貴人和純貴人還調出來,省得聚集一堆,閒時多話。”
“你覺得這樣好就去辦吧,這種小事,不必請示朕。”
流素點點頭,又道:“今兒去探望姒貴人,她病了好幾日,患了麻疹,還不肯延醫診治,臣妾讓劉列軍去看了她,給開了些藥。”
“哦。”
流素見他漠不關心,又道:“皇上改日去看看她吧,她如今過得也很不好,又在病中,很希望皇上去看她一眼。”
玄燁瞥她一眼:“朕沒空,你也少去,劉列軍的脈案裡寫過,她如今有些不正常,不單是麻診這種小病而已。”
流素微微吃驚,只道他對姒貴人不聞不問,不料他竟連姒貴人近年來的脈案也如此清楚,想是知道姒貴人有些問題的。
玄燁笑道:“好容易身子好了,怎麼心又煩起來,今日總提別人,還是一些朕不想提的人。來來,讓朕瞧瞧,這幾日將養,有沒有滋潤一些……”托起她下頦打量了一下笑,“還是這麼瘦,該多吃些,改日讓岑蘇海開些滋補的方子。”
流素笑嗔:“皇上天天見臣妾,自然覺得沒有變化,臣妾自己覺得可是胖了許多,再吃多少滋補方子,得小心哪日變胖了皇上又不愛看了。”
玄燁低笑:“讓朕抱一下就知道有沒有變胖了……”探手摟住她的腰肢。
流素一邊笑着躲閃一邊道:“皇上得先答應明日去看一下姒貴人。”
玄燁一皺眉:“朕去看她你會高興麼?”
“可是……可是臣妾今日看她可憐,答應了她的……只去看一眼而已。”
“好吧好吧,就你大度,將來你再心一軟,將朕送給她算了。”他本來是有些不悅,但近日她病體初愈,又不忍呵責,只得勉強應了。
流素笑着倚進他懷中,伸臂環住他的頸項,柔聲道:“看一眼也罷了,送給她可不行,就算皇上樂意,臣妾也捨不得。”
玄燁心中一蕩,捏一下她的鼻子笑:“只此一次,下不爲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