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窄的御道上,只有玄燁一人緩步行來,不知爲何,魏珠或樑九功都沒有隨侍在側,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一時竟沒留神流素遠遠站着。
從預計着狩獵結束,流素便早早在此候着,已站了許久。爲防着有人在不便說話,她仍是沒有帶冰鑑和容秀,左右這裡是御營,安危倒不會有問題。
“臣妾給皇上請安。” 看着他走近,流素側身請安,神色恭敬,眼底卻有種無言的疏遠。
營帳之間窄窄的道路無處可讓,玄燁除非掉頭便走,繞道而行,否則非得正面對上她。他微吸了口氣,冷冷看着她,一言不發。
流素本來是在這裡刻意候着他,真見着面時,卻沒想是這樣的冷眼相對,打算好的說辭竟全忘了。
兩人之間就這麼僵持着,誰也不願先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玄燁才冷笑:“你是打算就這麼跟朕耗下去,是考驗朕的耐性麼?”
流素面無表情,恭聲答:“臣妾未聽見皇上吩咐,自然不敢起身。”
玄燁一怔,纔想起自己根本未曾讓她平身。這在從前自然是不需要的,但是他們如今的關係彷彿隔了一道無形的牆,不復往日親密,她的恭謹得度,未嘗不帶着底氣。
他緩緩吐出兩個字:“平身。”
流素這才站起身來,未料沉着膝行禮過久,小腿發麻,一時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幸得玄燁及時搶上去扶住。
她咬了咬牙,欲待伸手推開他,卻弄巧成拙,腳底步子一晃,幾乎又摔下去。
玄燁將她摟着,攔腰抱起來。
流素擡眼,對上他的目光,他臉色如鐵,沉冷生硬,黑眸中更瀰漫着無可名狀的暗色烈焰,似有怒意燃燒。
“讓臣妾下來,被人看見不好……”
他擡起臉不看她,理也不理,徑直將她抱回御營去。
流素見是他的營帳,微掙了一下,卻被他抱得更緊,雙臂如鐵,勒得她生疼,全無從前的溫柔體貼。
進了營帳,被他扔在牀上,她抱膝坐着,低垂臻首,看着彷徨無助,悽楚可憐。他若不理她,仍像從前那樣拂袖離去,她也一樣能強撐到底,寧可咬碎銀牙和血吞。但他如今態度不明,卻又將她抱到他牀上,想着他剛纔的生硬冷漠,與從前種種溫情恰成對比。她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澀,淚水禁不住滑落下來。
玄燁躬身擡起她的臉,見她滿面的淚痕,陡然間心一軟,擡手替她拭去淚痕。原本再多少強硬姿態,見了她的淚水也都軟化下來。
他此刻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情緒,似乎有百般滋味齊涌上心頭,對她不知是恨是憐,是愛是憎。
“別哭了。”他抽出她襟上的帕子遞給她,她卻不接,偏過了頭去不理他。
她這種態度勾起他心中無名的怒火,扳過她的臉,對上她的目光,見她雖淚流滿面,卻是一臉執拗神色,並不服軟。
後宮嬪妃誰敢用這種姿態對他,唯獨她會藐視帝王尊嚴,當面拂逆。
他胸中一時怒火中燒,抱着她強吻下去,將她壓在牀上,伸手便去解她的衣釦。
私下裡他雖偶爾會不守禮矩,但大多數時候仍是遵禮守制,行止端方的,否則也難爲人君了。木蘭秋獮不是真正的度假,白日裡他仍有政務要處理,還會不時接待外臣,這會兒青天白日在營帳裡與她行這種親暱之事,倘若正碰上了有緊急政務或外臣求見,實在是極爲尷尬。他突然如此失去理智,她自然不明所以。
流素掙扎了幾下,自然無果,換來的卻是他更強硬的動作,連衣釦都扯掉了好幾粒。
他向來對她憐愛有加,從不強求,今日卻一反常態。她本就積鬱難消,心中頓然生起一股陌生的違和感,不明的酸楚悲苦化作氣流梗在喉間,幾乎令她窒息。她想要推開他衝出營帳去,但掙扎與壓制中,她終於想起了自己今日來見他的目的,最終還是停止了動作,任其所爲。
她的肌膚滑如凝脂,被他寸寸肆虐,痠痛難當,她眉頭深蹙,卻不能言語。
耳邊聽着他急促的喘息聲,沒有半句輕言蜜語,感覺他在自己身上宣泄的不僅是慾望,還有怒意。
儘管這種怒火不知從何而來,但她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甚至沿着他們身體毫無阻隔相貼的摩挲,傳遞到她的每一寸肌膚,那種灼熱的溫度令她疼痛。
兩人之間似有默契,彼此間沒有一句交流,除了呼吸沒有任何聲音。
流素緊緊抓着身邊的錦被又鬆開,無助地看着帳頂,眼角的淚一滴滴滲入玉枕的縫隙。
她的身體柔軟如一汪春水,方寸間暗香盈盈,他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事畢,他自顧坐起身穿衣,並不再看她一眼。
“朕一會要與滿蒙王公大臣會宴,你自己回營去。”
流素看着他的背影,心口一陣窒痛,絕望的情緒點點涌上來,充斥在她胸臆之間。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深深吸了口氣,彷彿也在竭力調整着什麼情緒,扣鈕釦的手頓了半晌,方冷冷道:“朕會以結黨營私、貪污納斂之罪下旨罷黜納蘭明珠大學士之職,酌情留用。”
“你記着,朕會做這樣的決定,都是爲了你。”
流素一顫,泛起一股莫名的屈辱感,彷彿他這樣的決斷是她剛纔以身體取悅於他才換來的,一口氣堵在心頭,她捂着胸口喘息半晌。
他仍坐在那裡不動,卻感覺背後一個柔軟冰涼的身子貼過來,她自背後摟住了他,泣道:“皇上,你是不是不要臣妾了?臣妾不敢替姨丈求任何情,只想問皇上一句,倘若你是真的不要臣妾,待你發落姨丈罪行,納蘭氏滿門抄斬之時,連臣妾一塊處斬了,也勝於如今,終日見不着你一面……”
“你今兒不是見着朕了麼?”
流素慘然一笑:“就是這樣見一面,然後將發落姨丈的結果恩賜似地告訴臣妾?皇上你知不知道,剛纔你那樣說的時候,好像是臣妾以身體取悅於你,以求爲姨丈減罪,臣妾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麼下賤麼?”
他皺起了眉,終於轉過身來,看着她笑容慘淡,淚痕宛然,眼中的絕望一點點將他心中其他的情緒蠶食,最終只剩下心口一點疼痛和憐惜。
“胡說什麼?朕從來沒這樣想過你,倘若覺得你下賤,朕還會碰你麼”他伸臂摟住了她。
她雙臂環在胸前,赤’裸的身子在空氣中顫抖,木蘭的八月涼氣襲人,她不知是寒冷、恐懼、恥辱還是傷心,肌膚冰涼起慄。
她絕望的眼神之中似乎還深埋着一絲不可察覺的情緒,彷彿是恨意,奪人心魄。他陡然間心悸,覺得有什麼即將失去,不由得更擁緊了些。
“宮中人人都說,臣妾因納蘭氏興盛而得寵,納蘭氏衰落而失寵,因此……皇上終於不要臣妾了,是麼?”
“誰說的這種渾話?”他蹙着眉,有些惱怒。
“誰說的並不重要,人人都是這樣以爲的。”
“說。”他盯着她,黑眸沉黯,若是她不說出是誰說的,勢必不肯罷休。
流素遲疑了一下,道:“宣貴人。”
“還說了些什麼?”
“皇上不要再問了。”
“你不說,朕自己去問她。”
流素咬了咬下脣,低聲道:“那日在慈寧宮外,皇上離去後,宣貴人說……”她本不想將宣貴人交代出來,免得傳出去又成她饒舌告御狀,但他的態度如此強硬,想要隱瞞也是不可能了。
他深吸了口氣,沉思片刻:“宣和說不出這種話來,是誰教她的?”又道,“朕說什麼你倒不信,別人說的,幾句你就信了。”
“臣妾本也不信,可……那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麼?宣貴人還說了,宮中最瞭解皇上的不是臣妾,是太皇太后。”
“皇祖母不可能說那種話,更不可能對宣和那種蠢貨說。”
流素聽他罵宣貴人爲蠢貨,不由一愕。
他冷哼一聲:“被人唆擺着當槍使,她不是蠢貨是什麼?”
流素默然,現在想來,當時宣貴人的話聽起來是邏輯縝密,無懈可擊,可仔細推敲,必是有人指使。
“以後不管誰說了什麼,你都不要相信,除非是朕親口說的,否則都是謊言。”
她幽幽道:“皇上那日不是也說了麼?說素日對臣妾寵愛過了頭,以至於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一時啞然,心中生出幾分悔意。
“皇上對臣妾避而不見,一見面就說了那樣絕情的話,然後離去……”她含淚看着他,“那該讓臣妾怎麼想?臣妾病了那麼久,皇上連看都不看一眼……”
他無言以對,將她在懷裡緊了緊,終於放緩了聲調開口:“是朕的錯,都過去了,你原諒朕好不好?”
流素呆怔,一時以爲自己聽錯了,看着他。他眼中有深重的悔意,甚至還有一絲不明的淒涼意味,隱約象懼意,只一掠而過,她想應是錯覺。
他什麼時候以這樣低的姿態在她面前服過軟?
他嘆了口氣:“你是不是還在怨朕剛纔那樣對你……”他明知道剛纔她是不願意的,仍是強迫了她,這是從所未有的事。
流素心中所有的委屈瞬間潮水般涌上來,伏在他胸前嗚咽不止,越發不可收拾。
他的心跳劇烈而紊亂,律動的聲音似乎都帶着痛楚,彷彿剛纔受傷害的並不是流素而是他。只聽見他低喃着在她耳邊輕聲重複着“對不起”,似乎唯有這樣才能彌補對她的傷害。
什麼都可以作假,情話可以假,面色可以假,但此刻他的心跳如此凌亂迅速,是作不了假的。
哭了好久,他才輕輕推開她,低笑道:“爲何你每次哭完,朕的衣服就成了一團鹹菜?”
流素擡起淚眼,看他胸前衣衫,白緞內衣縐褶成團,被淚水打得精溼,本來心情複雜抑鬱,卻也忍不住破涕一笑。
“皇上哄別的姐妹時,不也常用衣袖替人拭淚麼?”
“若是每個嬪妃都像你這般,朕以後的衣料得要內務府斟酌着是不是要更換了。誰敢像你一樣,一哭就拿朕的衣服當手帕用。”
流素越發笑得笑靨如花,他看着她的笑容,似乎有些癡了。託着她的下頦,輕嘆道:“朕的小素兒真是好看,笑起來芳華絕代,所有的男人見了都會心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沉黯,帶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是流素並沒有發現,她環臂摟住他的頸項,柔聲道:“我要那麼多人心動做什麼,只要有你一個,就夠了。”不與他正面相對,她的笑容一點點淡下去,眼神也一點點冷下去。
他說的是真是假,她早已難以分辨,傷透的心,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復原?
而他卻是另一番心情,不管是真是假,她的情話總是那樣動聽,令他心底酥軟。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爲什麼在不知不覺間就對她情根深種。
也許正如她曾經說過的話,愛上一個人,就是相見是歡喜,不見時思念,哪怕對方有再多錯處,也能視而不見。
他現在,就是這樣毫無理智地縱容她,連他自己都不相信會這樣爲她一再放低底線。
“換身衣衫,跟聯去會筵。”
“啊……臣妾不想去。”這會兒突兀地出現,所有嬪妃都會覺得她有種示威的姿態。
“乖,朕等你更衣梳妝。”他根本不容她拒絕。
流素仍是遲疑,他手往下滑,低笑:“你再不穿衣,朕可又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流素一聲驚呼,推開他迅速穿上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