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宮冰瞳又嘀咕說各宮送去的都是珍貴物事,爲何流素卻只送些吃食,豈不掉了面子?
流素卻笑道:“人與人之間的情份不是那些珍貴物事堆積起來的,那些玩意兒素日裡本宮也有賞過她,不見她格外欣喜過,只是不卑不亢地受了,便知道她是個有氣性的,不貪於這一物之長。倒是每日送些她喜歡的吃食,時長日久,水滴石穿。“
冰鑑笑道:“主子說的總是對的,這宮裡還有哪位主子像咱們這位一樣,對身邊人的習性喜惡都瞭然於心,記得一清二楚?也不見主子時時留心,怎麼就知道香小主喜歡吃什麼呢?”
冰瞳一怔:“這個素日倒是真沒留心。”
流素道:“你這沒心眼的,香芩往日往明德堂跑的次數亦不算少,吃哪些不吃哪些,你竟不知道。”
冰鑑便捂了嘴取笑冰瞳,冰瞳漲紅臉道:“她又不是我的如意郎君,我幹嘛要記得這樣清楚!”
“喲喲,倒說說看,哪位是妹子的如意郎君啊?這宮裡除了皇上,只有侍衛御醫是男人了,妹子看中哪個了?別是個太監吧?”
冰瞳登時跳起來跟着冰鑑又追又打,繞得抒寧眼暈,直揮手皺眉。
早起去坤寧宮請過了安,閒坐着便聊到了香芩懷的龍裔,榮嬪笑道:“不知是男是女,倘若又多個皇子,皇上必定高興。”
皇后道:“是個公主亦無妨,皇上已有三個皇子,又還年輕,日後何愁子嗣不繁。”語氣輕淡,全然沒將香芩有孕的事放在心上。
榮嬪道:“反正以香常在的出身,就算是個皇子,亦不過爾爾。”跟着一笑,伸出套了鏨花琺琅護甲的玉手拈了顆葡萄乾,悠然放入口中。榮嬪容貌英秀,手卻不夠秀美,骨節微顯突出,青筋畢露,想是因少年時多學騎射的緣故。
流素看着卻有些佩服,她到現在都無法自如地套着那麼長的護甲去拈葡萄乾那樣小粒的物事,何況還要安然優雅地放入口中,也不怕護甲套刺着脣舌。
惠嬪等跟着也笑出來,就算不是心懷惡意的人,也只得跟着她們淡然敷衍一下,只佟貴妃淡然沒有表情,宜嬪臉色微有不愉,顯是想到了自己滑掉的那胎。
流素看着這一屋子對香芩的存在不屑一顧的嬪妃,她們今日在這裡隨意談論,又有誰知道香芩生出來的皇子將來可以扳倒屹立三十多年的太子胤礽?
安嬪待她們笑完,悠悠嘆口氣:“說什麼她的出身不過爾爾,可到底如今也晉了常在,將來皇嗣誕生,皇上一高興又要晉她,別看她只是個宮女出身啊,皇上到現在對她不算榮寵,可也從沒淡了,聽說有時不侍寢亦會召她去養心殿伺候,哦對了,她伺候人的手段可是一流,人又謙卑,皇后娘娘有時也被她哄得開心呢。”
惠嬪嗤笑:“到底是奴才出身,少不得這些卑微習性。哪個宮沒有宮女太監的,有些事用得着她親自動手麼,聽說連辛者庫那些奴才乾的活兒她也會攬着,從打水到伺候沐浴濯足,沒一樣不做。”
皇后皺眉:“現在有了身子仍是這樣麼?”
“說是皇上不讓她做了,才肯歇着。”
皇后道:“恭謹是好事,過於謙卑豈不失了身份,叫下頭奴才們看着笑話。”
安嬪冷哼:“臣妾看呀,她是自知心無所長,才刻意要表現得如此吸引皇上注意,沒準她的野心也不小呢。”
皇后道:“安妹妹多心,香芩看着像是厚道人。”
“是嗎?從前皇上都是召她去乾清宮,前幾日晚上因顧念她有了身孕,皇上親自去永和宮看她,卻不想看到些好東西,皇上當時只笑笑沒作聲,可聽說後來到底不高興了,於是好幾日沒去看她,也不讓人彙報關於她的事。”
玄燁對有孕的嬪妃一般總要關照一些,自己雖不見得都會常去看看,身邊總有太監三兩日就彙報一次情況,如飲食起居、御醫請脈情況等。玄燁不聽關於香芩的事,那是心裡不悅,可不知以香芩柔婉的性子,能有什麼事惹了皇帝?
流素低頭撥拉麪前的糕點乾果,似乎無意於她們的是非八卦,實際卻側耳傾聽着,安嬪這種無事也要掀風浪的人,只要說話就不會無的放矢,和榮嬪惠嬪兩個只圖耍耍嘴皮子、色厲內荏的大不一樣。
果然好奇的人不少,柔嬪也發問:“皇上那樣好脾氣,爲何會對香芩姐姐生氣?”
流素一怔,她居然稱香芩爲“姐姐”,若只是生性這樣懂禮守節,那是一碼子事,若是圓滑世故到這樣事無鉅細,那她也就是第二個僖嬪了,不會拜高踩低,對任何人都一樣親善。
圓滑,從某種角度解釋不是褒意。
安嬪笑道:“柔妹妹年輕,應不懂這些玩意。皇上早些日子聽了香芩有喜,很是高興,命賜了樽波斯貢的綠松石兔子抱月去,那是從前波斯貢的上好籽玉,貢來後才命能人巧匠雕的……”
柔嬪不耐煩聽她說這些瑣碎的話,道:“波斯貢籽玉做什麼,不是都該成品才更顯珍貴?”
“皇上嫌異域雕琢的玩意不合大清喜好,便說過要他們貢一些籽玉,因此這樽兔子抱月是按着皇上的意思雕琢的,是皇上自己喜歡的,聽說當年是宜妹妹有喜時皇上命人雕了想要……哎喲,瞧姐姐這張嘴,真是的!”安嬪做了個自責的表情,又向宜嬪道歉:“妹妹,姐姐不是有心的。”
宜嬪微笑:“不礙的,都過去那麼久了,是妹妹福薄,當年不曾見到這樽玉兔抱月完工,不過上回在香常在那裡也見過了,也算是圓滿了。”
安嬪見宜嬪神色如常,不禁略有些無趣,繼續笑着說她的八卦:“不料皇上到了那裡,見到另外一些東西和這擺件放在一塊兒,姐妹們猜猜是什麼?”
皇后笑道:“你這油嘴,快說好了,誰又能猜到?”
流素微微冷笑,安嬪耳目哪有皇后靈敏,只是皇后早得了消息命安嬪來做這講解員罷了,借的是安嬪靈便的口舌,也是拿她當槍使。
“一件是香芩求來的一個石碑護身符,放在香荷包中,另一件是法師結印冊,上頭有法師添的結印。”
流素猛然一怔,這法子是她教香芩的,怎麼會出問題?直覺隱隱不對勁,彷彿這事不是衝着香芩而來,而是針對她的。
“那是做什麼的?”惠嬪皺眉。
安嬪又賣關子:“惠妹妹先猜猜。”
“啐,總叫人猜,知道妹妹愚鈍,偏還要爲難。”
安嬪這才笑:“說是綠松石、石碑護身符、結印冊配合是風水中的三元格局,缺一不可。”
皇后道:“三元格局?那是吉利事啊,怎麼不好了?”
“這不好就在於其中的內容,這三元有治鬼壓牀的,有壓驚除噩夢的,還有求福的,她弄哪樣都好,只她不該弄個化解爛桃花的!”
“什麼?爛桃花?”皇后蹙起眉來,“她算是哪門子的……自己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說到位分,不過等同於低級妾侍,有什麼資格弄這個玩意?”
“這還不好理解,出於嫉妒想要爭寵唄!”惠嬪說話口無遮攔的,表情亦配合得到位,一臉嗤之以鼻,“雖非巫蠱害人之術,但玩這些嫉妒陰險玩意,也夠讓皇上討厭的了,這也就是她有了龍裔,否則皇上不治她罪纔怪!”
流素震動了一下,緩緩擡頭微笑:“會不會是弄錯了,以她目前位分,玩弄這些花樣不是招人厭麼?或許那結印冊和石碑什麼的有別的用處?”
安嬪道:“那石碑是用櫻花石、玫瑰金、法體鹽、烏鴉瓷鬆做的,結印冊上針對皇上生辰五月,添加了日足結印、扶桑傘幡結印、南宮橘末結印,聽說是南傳佛教傳過來的這些玩意,問了法師說就是用來化解爛桃花的。皇上博學,一見便知道了,所以當時不高興,但卻也沒說什麼。”
流素怔在那裡沒有說話,這全不是她教的,那到底是什麼人弄出來的?安嬪把這石碑材料及結印都說得詳熟,顯是背得流利了,聽安嬪語氣她本也不懂這些的,那就是強行記憶下來的,到底是她和皇后安下的這招,還是……流素實在不願深入想下去,但又由不得她不想,在這宮裡,誰人都是有可能設計害人的,假如這計是香芩定下的,那她就太可怕了!
“這法子應該不是香芩自己想出來的吧,她出身低微,識字不多,又怎會懂這些?”流素笑看着安嬪。
安嬪道:“誰知道呢,反正她亦沒有解釋什麼,倒是讓人生疑,她弄這個究竟是想對付誰呢?”
皇后緩緩一笑:“這要看怎麼想了,通常指的桃花都是外遇,也就是除有名分的妻妾之外的女子,可皇上又怎麼會招惹沒名沒分的女子呢?”說着這話,目光就轉向了柔嬪,神色冰冷。
流素目光不經意轉了一圈,在坐的表情各異,卻無法判斷出什麼來。
皇后看上去面色不善,但她意存何念?除了柔嬪是名不正言不順被先臨幸再冊封的,其餘衆人都是先選秀、冊封再侍寢的,柔嬪應該就屬於那種“桃花”,那這三元格局就可以理解爲對付柔嬪的。但往深入去想,亦可以理解爲是巫蠱之術中對付夫君其餘妻妾的法術,那就是在座所有人都被詛咒進去了……
總之無論是哪種,香芩面臨的處境都不會太好。
皇后這一說,看起來彷彿此地無銀三百兩,引得衆人都去看柔嬪,實際卻是潛移默化將事情擴大化。
如果僅僅認爲三元格局是對付夫君的外遇,那身爲皇帝,玄燁不可能有外遇,此事最多也就是閒話幾句便罷。但如果像皇后這樣曲意理解,的確可以指認香芩心懷不軌。倘若再深究下去,要挖出個幕後指使者來……
流素不禁閉了閉目,吸一口涼氣。
安嬪彷彿恍然大悟似地接了皇后的話茬:“經皇后娘娘這麼一說,臣妾不覺有些多心,皇上非尋常女子夫君,根本不可能會有外心,那豈不是說後宮裡除了她烏雅香芩外,個個都是爛桃花?”跟着她自己臉色先變了,頗有怒意,再一掃視,好幾個都面有不豫之色。
在座請安的不止是佟貴妃和七嬪而已,另有純貴人、福貴人、媛貴人等在側,只是她們平日不敢多說話而已,可表情還是有的,況且這種氣氛之下皇后已擺明了立場,插上兩句的便不是逾矩,而是拍馬屁,於是永壽宮的福貴人先冷笑:“說咱們也就罷了,倘若連佟貴妃娘娘等各宮主子都排揎上了,她可還真是厲害呀!”
純貴人語氣輕淡:“人家有寵,又懷着龍種,自然有倚仗的本錢。”
皇后只靜靜聽着,也不說話,彷彿是在沉思。
柔嬪卻開口道:“衆位姐姐也無須多心,皇上比姐姐們更早得知此事,皇上既未表態,又怎輪得着咱們多些言語?”她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卻一針見血地道出了關鍵。
皇帝早知道,他未處置,別人再議論,又打算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