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門一腳
時間調撥前一個時辰。
侯恂與嚴雲京相對而坐。
中間放着一張棋盤,上邊黑白分明,玉石做的黑白子晶瑩剔透,一看就是非同一般的品質。個個透出一種富麗堂皇之色。
只是他兩人下的這盤棋,卻是牛頭不對馬嘴。
兩人都是士林中人,縱然在圍棋之上造詣高深,但也絕對不是庸手,只是將棋下成他們這個樣子,無他,是兩人的心思全然不在一起。
嚴雲京是巡按。
本職也不在開封城之中,故而在開封城朱仙鎮大敗之後,嚴雲京就知道開封城大大不妙,他立即找藉口離開,變裝微服,前腳離開,後腳義軍就封鎖了南門。
嚴雲京也是繞了一個好大的圈子來到了河北,他聽說營中散播開來的傳言,細細一品讀,就能品出其中的意味,與卜從善一會,更是對侯恂所念之事,瞭如指掌。
故而來求見侯恂。
只是如此重大的事情,豈能貿貿然開口,故而兩人忽打機鋒,要手談一局。
“侯大人誤矣。”嚴雲京猛地將一顆棋子打入腹中。
侯恂一看,他的一條大龍居然毫無生機了。呵呵一笑,棄子認輸說道:“最近神思不屬,卻是讓嚴大人得了個便宜。”
“下官正是爲侯大人解惑而來。”嚴雲京說道。
“哦,”侯恂說道,“卻不知道嚴大人可以爲我解何惑?”侯恂心中暗道:“終於開始正題了。”
其實侯恂早就大開方便之門了。
侯恂希望有人發動積極主動性,去把河給決了,而他不過擔個失察的名聲而已。甚至還可以揮淚斬馬謖,用一顆人頭安撫大河上下。只是誰也不是傻子,沒有頂頭上司的允許,乃至於默許,誰敢幹這樣的事情啊?
“大人,下官有故人從賊營之中過來,說賊人也有決河之計。”嚴雲京說道:“想來賊人不通水利,也不知曉如何決河,即便決河大概也只會淹他自己。而衝不了開封城。”
“是嗎?”侯恂說道。他心中大動,嚴雲京已經給他非常明白的暗示了。
暗示這一件事情做下來之後,上報朝廷,也是闖賊決河,我大好官軍,是決計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了。
至於上面信與不信。侯恂根本不在乎。
上面那位看似精明,但被瞞得還少嗎?而且這事情也是對朝廷有好處。畢竟開封位置太重要了,一旦開封落入闖賊之手,如果闖賊以
開封爲根基四方出擊,侯恂想來就頭皮發麻。
那時候恐怕大江以北不復爲朝廷所有了。一想到這個後果,即便北京那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會保持沉默,那位是如此的愛面子,怎麼容忍官軍決河之事寫入史書之中啊。
侯恂這幾日日日得到信報,他也估計開封城之中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必須早做決斷了。侯恂說道:“賊人竟然愚蠢,真是朝廷之幸,今日棋興已盡,汝好爲之。”
嚴雲京明白侯恂的意思,一句雙關,這事情他默許了,但是嚴雲京得不到一點書面之上的肯定,乃至於口頭的肯定也沒有,只有默許,只有默認,但是事情如果被翻出來,侯恂兜不住到底時候,嚴雲京就是替罪羊。
“下官明白。”嚴雲京起身行了一禮說道,而後緩緩的退了出去。
嚴雲京出去之後,卜從善就在外面等着,一見嚴雲京出來,立即迎了上來,說道:“嚴大人,侯大人的意思是?”
“去做吧。”嚴雲京說道:“有事我擔着。”
卜從善說道:“有一件事情,我老卜不明白,我老卜是一個粗人,本以爲這事情能立上一功,沒有想得到卻是一個燙手山芋。正想怎麼丟開的,大人您爲什麼要趟這趟渾水?”
“天下之事,總要有人去做。”嚴雲京沉默一會兒。
任何人都有權衡利弊,任何事情在不同人的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樣的,水淹開封城,數十萬都要死在這人造洪水之下,甚至牽連十幾個縣,死傷在百萬之上。但是這百萬人,在嚴雲京心中都比不上大明的江山社稷。
嚴雲京做這個事情的時候,已經準備好擔當罵名了。
而他對卜從善詢問的意思也很明白,什麼粗人,現在就想要好處,嚴雲京心中冷笑,臉上卻帶笑,說道:“卜總兵請放心,辦了這一件事情之後,你就是侯督師的心腹人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爲督師大人處置這樣的機密之事。前途什麼的,還用多想嗎?”
“如果你沒有被侯恂想辦法滅口的話。”嚴雲京心中暗道。
卜從善被嚴雲京三言兩語,繞得找不到北。三言兩語之下,覺得得了天大的好處,立即去準備了。
其實早就準備好了。
數艘大船就在河邊之上,裝滿了火藥,卜從善的數百親兵都已經登在船上。只等卜從善登船之後,一聲令下,數艘大船就進入黃河的激流之中,向對岸行駛過去。
七月之後,黃河水開始暴漲,上游多處降雨,讓黃河進入一年之中,徑流量最大的時候,雖然還沒有漲到頂峰,但已經不容小窺了。想要渡河比往
常要多費好大的功夫。
船隻還沒有靠岸,就被在岸上巡視的義軍士卒發現,但是在城頭上迅速的士卒太少,一時間也起不了什麼作用,阻止不了卜從善登岸。
不過片刻,卜從善就帶着人馬登上河堤,立即下令:“速度快點。”
數百人一起動手,挖坑的挖坑,埋火藥的埋火藥,一時間出去卜從善之外,全部忙碌無比。
數匹快馬從河堤之上奔向開封城下。
此刻開封城牆之上,鏖戰能濃。
無數士卒廝殺正烈,一股股官軍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做最後的掙扎。
而在城牆之上的小袁營士卒,也在一點一點的增加之中。袁時中正在等一個臨界點。
等官軍崩潰的臨界點。
“報。河北官軍等岸了。”一名斥候在飛馳的馬匹之上,順馬下鞍。
袁時中皺起眉頭說道:“這個節骨眼上?”
他下意思的看看城頭之上,開封城牆的的爭奪已經進入了白熱化之中。如果不上登城處狹小,根本容不得太多義軍通過,否則這座城池早就被攻下來了。
大隊人馬雖然屯在城下,但在袁時中看來,都是準備隨時支援城上的,根本抽調不出兵馬。
他也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抽調兵馬。
“我派些馬隊去看看吧。”羅玉龍說道:“這裡還是不要抽調人馬,萬一功虧一簣就不好了。”
張軒心中忽然一突,說道:“萬一,官軍決河怎麼辦?”
“黃河大堤很厚的。”羅玉龍說道:“一時半會也掘不開,也差不了這一時半會兒。”
張軒看着城頭的搏殺,心中也捨不得,他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達成現在這個進展。
就好像是洞房都入了,還沒有吃到甜頭,就放棄啊。
換誰就也不肯。
張軒只能安慰自己,事情有輕重緩急,有先攻城要緊,這一次能在城頭之上佔據上風,還是站了出其不意的分,如果再來一次,官軍定然有了準備。根本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了。
實在是不容放棄,想來派一隊騎兵。即便河堤之上,有什麼動靜,一時間也能控制得住。
一隊騎兵掉頭北上。
只是不知道怎麼了,張軒心中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猛地天邊傳來一聲沉悶的雷聲。好像是一道閃電猛地打中了張軒的心上。
這不是雷聲。是大量火藥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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