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分的天氣,有一些清冷。
左良玉一行人千餘騎護送,在曹營陣前數裡的地方一掠而過。
這數量的騎兵,在這個距離之上,足以保證左良玉的安全。
左良玉身邊的諸位將領都跟在後面,一水的棉甲頭上紅纓招展,看上去很是威武。
左良玉冷笑道:“看起來羅汝纔是吃定我了。”
黃澍說道:“區區小陣破之易也。”
“哦?”左良玉說道:“黃先生覺得該怎麼破?”
黃澍說道:“一看就是一字長蛇陣,如常山之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欲破之,派兩位將軍粘住首尾,大軍從中間將斬成兩段,這此陣可破。”
左良玉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在左良玉心中,黃澍所言的不過是一些正確的廢話而已。
如果有可能,左良玉不願意強攻。
不過,現在情勢不一樣了。東虜大破闖營,將來的戰事如何,左良玉也有自己的判斷,他的判斷是估計李自成剎不住腳,他不看好潼關一戰。
左良玉是遼東人,與東虜早就打過交道,對東虜的戰力心中有敵,在他內心深處比較,對闖營的戰力與東虜的戰力比較之中,也絕對東虜的戰力稍稍佔優。
但是這優勢並非是絕對的。
只是代入現代的情勢之中,李自成屢戰屢敗之下,太傷軍心士氣了。東虜又窮追不捨,兩面夾攻。
他必須做好,李自成敗退下來的他該怎麼辦?
要知道襄陽還在闖營手中,武昌馬士英也是看出了這個風險,已經屢次寫書信來,要左良玉主動出戰大破曹營,即便不收復舊都,也要保證東側無憂,將主力調到西邊來。
黃澍的策略在兵法之上並沒有問題,畢竟牽制兩側,猛攻中間,也算正道。但是看着簡陋的陣勢,左良玉心中卻不知道怎麼心中有一種心驚的感覺。
微微一嘆,說道:“走吧,明日正是進攻。我左良玉不發威,天下都不知道我左良玉的手段了。”
左良玉視線所及之處,也有一隊人馬正在陣後遙遙相對。
不是別人,正是張軒與賀虎頭。
張軒說道:“看來,左良玉來看你了。”
賀虎頭說道:“不是來看我的,而是來看姐夫你的佈置了。”
張軒微微一笑,說道:“如此看來,大戰就在今後數日之間,這一戰,我心中也不是完全有底,軍中數萬火銃手,大多都是你訓練出來的,你給我一句實在話,你訓練的怎麼樣?能不能擔當大任。”
張軒爲這一戰,可以說思量很久了。
戰壕,胸牆,火銃手在胸牆之後列陣,後面還有炮火壓陣。比在無遮無掩之下,排隊槍斃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這種種手段,都歸根結底到最後,都是要看士卒的訓練水平。
賀虎頭說道:“姐夫你放心,我爲人如何,你不知道嗎?你給了我這麼好的機會,我又怎麼能辜負你的期望。”
的確,今日之戰,的確是賀虎頭的舞臺。
賀虎頭作爲一個新晉的將軍,統領萬餘火銃兵,向來都是輔助戰場之上效力,如果沒有張軒這一次的計劃,根本不可能這麼快有挑大粱的機會。
賀虎頭的保證,張軒不敢全信,但是一線統兵官,有這樣的自信,也算是一個好消息。
“姐夫,北邊的戰局你覺得怎麼樣?”賀虎頭說道。
張軒聽了立即反應過來,賀虎頭一直沒有忘記殺父之仇。
一時間張軒心中有一些柔軟,說道:“你放心,闖營不比當初,潼關之戰,闖營贏的機率不大。”
賀虎頭重重的一拳砸在胸牆之上,眼睛之中恨色流漏出來。
張軒說道:“怎麼了,如此不好嗎?”
“不好。”賀虎頭說道:“這樣一來豈不是沒有親手瞭解闖賊的機會了?”
張軒說道:“闖王一時還死不了的。”
“如此最好不過。”賀虎頭說道:“待打下武昌之後,我就請命爲先鋒,進攻襄陽。我一定要----,一定要---。”
賀虎頭雖然話沒有說完,但是張軒如何猜不出來他後面的話是什麼?
張軒本想說些什麼,似乎想到了什麼只有微微一嘆。
即便闖王真的兵敗之後,賀虎頭真能殺了闖王嗎?張軒並不看好。
不過李自成落魄到什麼地步,闖王這個招牌還是有幾分號召力的,即便李自成勢窮來投,羅汝才未必會殺李自成,用李自成的名義收降李自成殘部,豈不是再好不過了。
到時候,恐怕沒有人在意一個少年的恩仇。
快意恩仇這四個字,是俠客的專屬,卻不是成大事之人能做的。
張軒已經看出了這個苗頭,卻不知道如何寬慰賀虎頭,說什麼能化解殺父之仇?
如此不共戴天的大仇,又如何能化解得了。
張軒只能在心中微微一嘆,將這事情按下不說,走一步算一步,或許李自成根本沒有那一天,在路上就被清軍給殺了。這對賀虎頭來說,或許是一個好結果。
左良玉回營之後,將左夢庚叫過來,說道:“明日一戰兇險異常,如果能大勝也就罷了,如果不勝,你就帶着你身邊親兵向北投大清去。”
“爹何至於此?”左夢庚大吃一驚說道。
在他心中左良玉從來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即便有種種敗績,也是因爲旁人拖後腿,而不是左良玉的真實能力。
左良玉說道:“住口。”
左良玉看着他這個胖乎乎的兒子,頓時怒火中燒,看左夢庚,再看看羅汝才的兒子,羅玉龍,女婿張軒,看看李自成的侄子李過,張獻忠的四個義子,哪怕是看努爾哈赤的兒子們,讓左良玉頓時有一種虎父犬子的感覺。
隨即這怒火就消散了。
事已如此,又能怎麼樣?左良玉還能將左夢庚給塞回去不成嗎?
“朝廷的局勢岌岌可危,如今朝廷大軍都在九江,縱然明日能勝,一時間也脫身不得,而清軍或者闖營從西來,朝廷拿什麼來阻擋?朝廷爲了而今之一戰,已經竭盡府庫,掃地爲兵了。”左良玉用冰冷不帶任何感覺的話說道:“朝廷完了。”
“不亡於曹營,即亡於闖營,不亡於闖營,即亡於大清。”左良玉說道:“即便我能大勝曹營也不能改變這個局面。”
“而我左家與曹闖之間,仇深如海,我年紀大了,無所謂,做幾年牌坊而已。到時候你該怎麼辦,恐怕你前腳離世,你後腳就跟過來了。所以只能投降清廷,知道嗎?”
“孩兒知道了。”左夢庚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這麼多的信息,說道:“事情真到了這麼地步了?”
“黃先生。”左良玉說道。
吃了黃澍心中也心思百轉,不知道左良玉與兒子所這樣私密話的時候,留下他是什麼意思。聽左良玉說話,立即說道:“下官在。”
“我兒愚鈍,我不求他大福大貴,只求他能活下去。”左良玉說道:“我左良玉在天下間,還是有些薄名的,我想讓我兒拜先生爲師,從此對先生言聽計從,還請先生他日帶我兒北上,投奔清廷。保他一世平安。”
黃澍心中突突亂跳,一時間明白過來,左良玉的意思很明白,他左良玉的名聲,政治資本,乃至於餘部什麼,這些人脈都交給黃澍,只求讓黃澍在清廷站穩腳跟之後,保全左夢庚。
黃澍也從一文不名之人,立即成爲左氏的代表。身價立增,倒是在清廷之中,也好升遷。
“大人吩咐,學生豈有不答應之禮。”黃澍微微低頭,他的眼睛之中也閃爍着名叫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