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遠變了,真的變了很多,他變得不再像過去那般敏感多疑,暴躁易怒了,他的寬容大度,他的人格魅力,都在隨着時光的變遷而歷久彌新,變得如同陳釀美酒般醇厚穩重。
“謝謝。”
白石遠停下了抓着她手背往自己臉上蹭摸的動作,微微皺眉:“謝什麼?”
展心儀沒來由地想笑,嘴角不受控制的飛揚:“沒什麼,就是想謝謝你。”
“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聯繫。”
“嗯。”展心儀推開車門,橙橙房間的燈已經滅了,大概是等的太晚實在熬不住先睡過去了。
展心儀突然有點內疚,對莫離的,對橙橙,甚至還有,對白石遠的。
自己何德何能,在這世上走一遭,受人恩寵,被人喜愛,都是幸福快樂的,而自己能回報給他們的卻少之又少。
展心儀當夜就收拾好了行李,白石遠也已經給她定好機票,就等第二天天一亮便開車送她去機場。
沒有任何原因的,展心儀直覺告訴她莫離一定會去大理,上次陪他去的時候純粹是遊客,短短兩三天功夫匆匆路過,許多風景沒來得及仔細看就過去了。
她至今仍然記得莫離剛到大理的時候興奮的樣子!!!
現在再回想起那段時間,展心儀不禁再次感慨自己真夠蠢的,那時候莫離就已經跟她透露出自己可能生病的訊息了。
“我怕以後都沒有機會去了。”
這句話,以及莫離當時委頓落寞的小表情至今仍然深深烙印在展心儀的腦海當中。
那時她還笑話他年紀輕輕的就詛咒自己,現在才知道,莫離那時候就已經有意識地在向她隱瞞着什麼了。
展心儀第二天乘上了開往南方的飛機,第二次落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風景卻和上次截然不同。
冬天的大理也逃不過北風的襲擊,城裡來往的遊客明顯數量少了許多。
但和北方城市的肅殺與冰冷不同,南方的冬天好過的多,城裡到處可見鶯鶯燕燕的花朵,好像根本不受季節影響一樣。
展心儀找到了上次來的時候住的那家客棧,老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喜歡穿着青衫馬褂,戴一架金絲框眼睛,像活脫脫從民國時代走過來的人物。
老人沒有子女,所有的財產只有這一方小院子,開闢成民宅客棧,展心儀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深深地是愛上了這裡。
小小的四合院,院子正中間一顆古老的槐樹,院子裡種樹,風水學上是不好的說法,但老人似乎並不在意。
上一次來還有人陪伴,這回就只剩下展心儀一個人形單影隻,坐在只剩下光禿禿枝幹的老槐樹下,閉上眼睛,感受着凜冽的清風吹來遙遠的香氣,往事又活了起來。
“心儀姐,等我死了以後就要埋在這裡。”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樹底下,懷裡抱着老人家養的大白貓。
“呸呸呸,別亂說話,什麼死不死的,你還年輕着呢。”展心儀坐在樹底下的藤椅上閉目養神,一旁是伸手可觸的茶壺,清香的茶葉飄滿不大的院落。
那時候春暖如醉,花開正好,那時候,她也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短短半年的時光,竟然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姑娘,你是不是來找人的?”客棧的主人,那個不管四季春秋永遠穿着長袍馬褂的老人,來到了院子裡,在樹底下站定。
展心儀驀地睜開眼睛,驚喜地望着老人:“是啊,您還記得我呢?”
“記得,怎麼不記得呢。”老人笑了笑,在展心儀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你是不是來找上次跟你一起來的小夥子?”
“是啊!太好了,您見過他了?”展心儀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沒想到一來就讓她抓到了線索。
“他昨天剛走。”老人的回答無疑是給了剛剛看到一絲希望的展心儀來了一記重拳。
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又撲滅了:“啊,昨天才走的嗎?怎麼會這麼快……”
“有人來接走他的。”
“還有人來接他?”展心儀越發覺得,莫離的出走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簡單。“那您還記得,昨天來接走他的人大概長什麼樣嗎?”
“不了。”老人家搖了搖頭,蒼老的臉上爬滿枯樹皮一樣的皺紋,卻給人莫名的心安和踏實感,“我老了,記性不好。”
老人家看上去不像是會說謊的人,儘管心中還有許多疑問,但展心儀並沒有表現出來,只匆匆跟老人道了聲謝謝,就忙着跑回屋裡去找她正在充電的手機。
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白石遠,這是她遇上所有事之後的第一反應,沒有原因的,腦海裡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應該和他商量一下,或者問問他看有沒有對策。
連展心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對他依賴已經一點一點滲透到了骨子裡。
“莫離被接走了。”
電話接通,兩人不約而同說了相同的話。
“你知道了?”又是一句沒有約定卻默契地一同脫口而出的問句。
說完兩邊都有點尷尬,安靜了一會兒,展心儀先開口:“我正想告訴你呢,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嗯。”白石遠沒有否認,並且告訴了電話那頭那個人她做夢都想不到的秘密。“莫離是被我爸接走的。”
“啊?”展心儀瞬間有些發矇,腦海裡無數個想法飄過。
白振華怎麼找到莫離的?他又爲什麼要接走他?他已經知道莫離的病情了嗎?應該是知道的吧,畢竟白夢和白露也經常往醫院裡跑。
“怎麼會這樣啊……”電話那頭的展心儀像是如夢方醒,輕輕地咬着下脣。
白石遠隔着千里遠的距離看不到她此時此刻的表情,但大概能猜到,她清秀明麗的眉眼一定微微皺了起來。
“我也是今天上午才接到的通知,本是想告訴你的,但你還在飛機上聯繫不到你。”
“那帶他去哪兒了呢?”
“美國。”白石遠想了想,解釋道,“他說那邊醫療水平更先進點,他那邊也認識好幾個醫術高明的醫生朋友,反正在國內一樣都是治療,去那邊試試看。”
“這樣啊……”展心儀還是有點難以置信,“那我這趟算是白來了。”
“他既然安排好一切,就是擺明了不想讓我們插手,你就算過去找到了莫離也不一定能把他帶回來。”白石遠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那個老爹,脾性性子和他一模一樣,決定的事兒就絕對不容改變。
“好吧,本來還在擔心來着。”展心儀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雖然我沒有圓滿完成任務,但總算可以放心了。”
“你想去那邊看看他嗎?”
“什麼?”展心儀下意識地一愣,她有時候真的很懷疑白石遠是不是在她身上放了類似監聽器什麼的東西,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猜到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去美國,你不是擔心他嗎?要是想去的話,我幫你安排一下。”要不是電話號碼沒有撥錯,展心儀又知道白石遠的私人物品像手機之類的外人絕對接觸不到,她簡直要懷疑電話那頭的人到底是不是白石遠了。
吃錯藥了一樣,通情達理的簡直不像他。
“你沒事吧?”展心儀忍不住問。
電話那頭響起一聲輕笑,笑聲帶着陽光的溫度,一直照到展心儀的心底。
“我能有什麼事?你要是想去就去,不要爲難自己。”沉默了一會兒,白石遠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想讓你爲難,你想在那邊待多久都可以。”
“那幫我訂一張去美國的機票吧。”猶豫再三,展心儀決定選擇了遵循自己的內心,至於白石遠那邊,她記住了這筆債,等日後她回去了再慢慢還也不遲。
“我已經幫你定好了,你直接去機場就行。”白石遠早就猜到她心裡怎麼想的,在她沒有把電話打過來之前就已經幫她安排好了一切。
“白石遠……”這回,展心儀真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感動也好,自責也好,她忽然覺得,自己怕是一輩子都償還不清了……
“不要說謝謝,也不要說對不起。”白石遠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面朝南方,看不清天的終結到底在哪兒,風聲在耳邊獵獵作響,“這些都不是我想聽到的。”
掛了電話,展心儀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了坐了好久,直到天色黑的周圍什麼都看不清,客棧的主人來敲了敲她的房門,告訴她晚飯已經做好可以吃飯了,她方纔醒悟過來。
晚飯很簡單,全是口味清淡的素菜粗糧,來這兒住的人大多是心思清明、不爭不搶性子溫和的人,七八個人來自五湖四海,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卻也有着聊不完的話題。
平時話很多性子也不算是內向的展心儀,到了餐桌上反倒成了不愛說話的人,靜靜地聽着大家有說有笑,心思卻早已經飛到了遠在太平洋之外的另一個國家。
自己去了能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