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年近八十,卻鶴髮童顏,精神頭看上去也不錯,說話聲音亮如洪鐘,展心儀怎麼都看不出來這麼健康的老人家需要吃什麼藥。
“爺爺生病了嗎?可我看爺爺的氣色很好,不需要吃藥啊。”展心儀就是心裡想什麼就一定得說出來,她小聲地湊到白石遠耳朵邊嘀咕,卻不料整個屋子裡正好沒人說話,她的聲音於是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白露聞言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在責備她什麼都不懂還亂說話,白老爺子也被她的聲音所吸引,順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登時樂得合不攏嘴,得意地對白露說:“你看吧,我就說了我沒病,不需要喝藥。”
“爺爺。”白露耐着性子,用略帶撒嬌的鼻音說,“醫生說了,中藥得堅持喝,慢慢調理身子,日子久了才能看得出來效果。她什麼都不懂就胡說八道,您也跟着瞎起什麼勁兒。”
展心儀知道白露說的她指的就是她自己,不由得臉燙的通紅,屋裡的人都用看仇人一樣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她必須得站出來說點什麼才能平息民憤。
“中草藥吸收天地精華,有的幾百年幾千年才能收割,有的則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還要經過人工加工,再由人辛辛苦苦的熬製出來,您要想您喝的不是藥,而是兒孫們的一份孝心。”展心儀深吸了口氣,頓了頓,語氣平緩說完這段話,會笑的眼睛滿是真誠地望着半倚在牀上鶴髮童顏的老人。
老爺子滿意地點點頭,不由得地發出讚賞:“嗯,不錯,你早這麼說我也早就喝了嘛。”
說完不用其他人喂,老爺子主動接過白露手裡的藥喝了起來,邊喝還邊嘖嘖嘴感慨:“嗯,不錯,果然今天的藥比昨天的好喝多了。”
呼——展心儀暗暗鬆了口氣,直到此時才發現她的手一直在抖着,原來剛纔說話的時候是那麼的緊張……
展心儀哄得老爺子心甘情願不費勁地喝了藥,一來就立了頭等大功,就連白露看她的眼神也緩和了許多。
老爺子喝完藥,一旁守了多時的兒媳婦忙殷勤地送上乾淨的紙巾給他擦嘴,事畢,擡起手臂衝展心儀揮了揮手:“過來丫頭。”
展心儀左右看看,確定自己周圍就只有她這麼一個女的,這才遲疑地看着老爺子,指着自己的鼻尖問:“我嗎?”
老爺子慈愛地微笑着點點頭,和展心儀想象中威嚴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就是你,過來吧。”
回頭迎上白石遠鼓勵的目光,展心儀方纔在衆人的凝視下一步一步走到牀頭,老爺子用枯樹皮一樣的手拍了拍牀沿:“坐。”
展心儀又慢慢地坐下來,緊張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近距離看才能看清白老爺子臉上深刻的皺紋,那時歲月猙獰留下來的痕跡,不得不感慨人都會有老去的那一天,那雙眼睛雖然已經渾濁,目光卻炯炯有神,能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依舊保持清亮如初的明眸,着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你就是心儀吧?”老爺子問。
展心儀機械地點點頭,機械地笑笑:“我就是。”
“早就聽阿遠說起過你,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你。”老爺子一句玩笑話,卻讓展心儀倍感自責和內疚,也許自己該早點過來看他的。
“回家來還習慣嗎?”那麼多辭藻可以用,老人家卻唯獨用了回家二字,戳中了展心儀的淚點,她眼眶微紅地點了點頭。
老爺子舒心地笑了:“那就好。你二姐脾氣暴躁,要是她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爺爺!”白露不服氣地跺腳,“你什麼時候看到過我欺負她了!”
展心儀會心地一笑,擡起手蓋住了老爺子佈滿滄桑地手背:“謝謝爺爺。”
老爺子樂得眼角的皺紋開成了一朵花,轉過頭向牀邊站着的兒子兒媳炫耀:“聽到了沒,這丫頭叫我爺爺呢,我又多了一個孫女!”
牀頭站着的是白露的爸爸媽媽,也是白石遠的叔嬸,白石遠要結婚的時候他們一致堅決反對他娶展心儀這麼一個沒家世沒背.景的女人,眼下白老爺子看起來還挺喜歡她,兩人也只有尷尬賠笑的份兒,沒什麼好說的。
展心儀心頭暖暖的,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回家的感覺……
從老爺子房間裡出來,放下了一大塊包袱的展心儀輕鬆得快要飛起來,喜氣洋洋的心情都寫在臉上。
白石遠調侃她:“什麼喜事兒這麼開心?”
“沒想到你爺爺還挺可愛的嘛。”
白石遠愣了一下,可愛?不錯,像是展心儀會說的話。
“那是你運氣好,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讓爺爺喜歡的。”白石遠撇了撇嘴,笑容不經意暴露了他的欣慰。
其實在展心儀沒有回來之前,連白石遠都不確定爺爺是不是會喜歡她,像一場沒有賭注的賭博,一切都是未知。
還好,爺爺很滿意,堵在白石遠胸口的一塊石頭也終於消失,那個在他心中隱藏了很久的小秘密又開始蠢蠢欲動……
雖然當着爺爺的面,礙於爺爺的份上,白露對展心儀的態度稍稍客氣了點,但是在爺爺看不見的地方,白露依舊冷若冰霜,甚至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白石遠念在她是自己的二姐,又是家裡說一不二的人物,一忍再忍,終於還是在晚飯的餐桌上爆發了。
事情的起因還得怪白露,原本老爺子聽話地喝了藥,一張二十多人的大餐桌難得坐滿一次,大家其樂融融的一起吃晚飯,至少老爺子震場,表面上裝也要裝得其樂融融。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怎麼沒見大伯來,說話那人展心儀沒有看清楚,也不認識是誰,但是聽到有人說白振華的名字,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倒不是因爲有多害怕他,純粹一種心理反應罷了。
正樂呵的老爺子立馬拉下臉來,甕聲甕氣地道:“他來幹什麼?不來更好!”
一羣人沒人敢說話了,餐桌上空憋着一團壓抑的空氣,各自吃着各自面前的東西,擡頭間偷偷地交換一個眼神,展心儀清楚地看見白露拿丹鳳眼狠狠地剜了剛纔說話的那個人一眼。
展心儀有些哭笑不得,聽老爺子的語氣好像是跟白振華關係不太好,得,敢情父子之間鬧矛盾這回事還會遺傳,終於找到了白石遠脾氣這麼執拗是怎麼回事,因爲白家人都跟他一個脾氣。
安靜了好長時間,飯桌間只能聽見咀嚼食物和筷子碰撞碗碟發出的聲音,終於還是白露開口打破了僵局。
可是等她把話說完,飯桌上的氣氛更僵硬了。
“阿遠,明兒早點起,跟我出去一趟。”白露看樣子吃飽了,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戳着碗裡的米飯。
白石遠看了眼身邊的展心儀,發現她也在看自己,又問:“只有我嗎?”
顯然他的意思是想把身邊的人也帶上,白露不耐煩了:“當然是你一個人了,跟我一塊兒去接個人。”
“誰啊?這麼大面子,要二姐你親自去接?”餐桌那頭的白夢好奇地湊過腦袋來。
白露趕蒼蠅似的揮揮筷子:“去去去,有你什麼事。阿遠,你可記住了,千萬別遲到,我都跟人家說好了。”
“誰啊?”白老爺子也好奇地插一嘴進來。
這下白露不能像趕白夢那樣趕老爺子,只好老實說:“是韓雪。”
見老爺子半懂半不懂的樣子,好像記不起來是誰,白露又補充道:“就是韓老司令家的千金,年前就跟我約好了,想來咱家裡過年,我跟韓老司令說了,明天去機場接她。”
說起韓家,和白家也算是世交,兩家的老人年輕時在同一個連隊裡待過,革命友誼十分堅挺,直到後來韓老一家人移民到美國,白家也依照老爺子的意思搬回了老家,兩家人就此沒再見過面。
算一算,竟也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聽說故人要來,白老爺子當然高興,但是隻有韓雪一個人回來,總覺得有點那個什麼……
“我不去。”這邊不等老爺子開口,白石遠就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二姐的美意。
白露早料到他會拒絕,冷着臉說:“你不去也得去,我跟人家姑娘都說好了。”
白石遠也是個倔脾氣,怎麼可能因爲白露三言兩語就改變自己的天性,他牽起身邊人的手,把她也拉到衆人視線之下:“要我去也行,得讓心儀跟着一塊。”
“不可以。”白露拒絕地更快,拉着一張臉,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阿遠,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人家小雪就是衝着你纔回國的,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難道你想一直就這樣耗下去?”
“什麼意思?”白石遠放下手裡的餐具,聲音驟然降低了好幾度,餐桌上的氛圍再度降到低氣壓。
別人感受不到,但展心儀的手在白石遠的掌心裡,能感覺到他掌心沁出來的冷汗,心底也偷偷地替他捏了把汗,生怕這脾氣性格一樣衝的姐弟倆會打起來。
шшш✿ ттkan✿ ¢O 至於那個引起他們之間戰爭的導.火索韓雪,展心儀更是前所未聞,聽都沒聽說過。
白露見狀,看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有長輩,也有同輩的,大家都在看着她,她清了清嗓子,用給下屬開會一樣的語氣說道:“今天大家也都在,既然這樣,我們就開誠佈公的說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