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的是,手術室外等候的人一直都只有展心儀和白石遠兩個人,加上後來比賽結束之後才匆匆趕過來的韓彬,期間教練也來過一次,但還要忙着應付記者,呆了一會之後就走了。
而莫離的父親,這個原本應該第一時間出現在醫院裡的人,卻一直沒有現身,展心儀給他打了一次電話之後就再也不想打了。
因爲電話裡莫平凡冷漠的聲音,太令人感到心寒,哪怕是聽到一個陌生人發生瞭如此重大的事故都難免要關心一下,哪怕是出於禮貌,然而莫平凡的語氣,卻連一個陌生人都不如。
“怎麼還不出來。”韓彬頹喪地耷拉着頭,雙手支撐在膝蓋上,十指插進頭髮裡,聲音有些哽咽。
白石遠像雕塑一樣站在窗戶前望着遠處,夕陽的餘暉撒進來,他的眸子卻依舊漆黑一片,醫院裡不讓抽菸,他煙癮又犯了,憋得難受。
“快了吧,再給醫生點時間。”展心儀安慰着韓彬,其實也是在自我安慰。
天知道這個難熬的下午她是怎麼度過的,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了無數次。
“都怪我!”韓彬懊惱地捶打着自己的腦袋,聲音壓抑地低吼道,“本來那輛車該是我開的,比賽開始前我說我想開內圈,他纔跟我換的!該出事兒的是我纔對!”
“別這樣!”展心儀慌忙拉住韓彬的手,制止了他自殘的行爲,“誰都不知道意外會發生,不怪你,莫莫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是嗎?”韓彬突然怔怔地望着展心儀,眼睛裡包含淚水。
被一個男人這樣淚眼汪汪地看着,展心儀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點了點頭:“會的,莫莫運氣一直都很好。”
韓彬卻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了一句展心儀聽不懂的話:“以前也許是這樣,可是現在不會了……”
他和白石遠兩個人都清楚莫離的病情,因此也比展心儀更多擔憂,萬一莫離熬不過這次,韓彬想,他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手術終於結束了,冰冷的鐵門上紅燈跳轉成綠燈,看到綠燈亮起的一瞬間,三個人幾乎同時衝向了門口將醫生圍住。
“怎麼樣了醫生?”展心儀心急地抓着醫生的手臂追問道。
曾經在電視劇中看到過無數次的場景,沒想到終有一日會在自己身上實現了。
醫生取下口罩和一次性手套,遞給一旁殷勤的小護士,來不及擦額頭上的汗珠,說:“情況總算穩住了,幸虧他戴了頭盔,腦部受傷不算嚴重,但顱內有出血,之後怎樣還需要做進一步觀察治療。”
“太好了。”三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醫生接下來的話卻又讓他們剛剛放下的心懸了起來。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了,但這次病人的受傷狀況仍然十分嚴重,渾身多處骨折,尤其是腿部,保守估計,就算按照最快的康復速度,最近三年裡,他是不能再接觸任何劇烈運動了。”
“什麼?”三個人裡反應最強烈的是韓彬,同爲賽車選手,他知道三年不能進行劇烈運動對一個賽車手來說意味着什麼,“醫生,你一定要幫幫他啊,他可是最優秀的賽車手!賽車是他的生命啊,不讓他回到賽場上,他寧願死掉的啊!”
醫生惋惜地嘆了口氣,無能爲力地說:“這個,我只能保證盡我最大的努力,還得看他自身的恢復狀況,不過就算他恢復神速,至少兩到三年內是無法再進行比賽的了。”
莫離的年齡,正是一個年輕賽車手上升的階段,卻遭遇了一生中最慘痛的經歷,三年內都不能再碰賽車。
且不說這三年裡他的技術會退步,就算他三年後再回到賽場上,也已經錯過了一個運動員的黃金時期,開始要走下坡路了。
這一沉重的消息,像一擊悶雷,炸響在每個人的心中,大家彼此都保持了沉默,沒有人說什麼,醫生將莫離推進了隔離病房,接下來的幾天他都要在這裡度過,接受手術後的觀察治療。
展心儀和白石遠晚上都留在了醫院裡沒有回家,白石遠勸她靠着自己休息會兒,她卻搖了搖頭,一整晚都沒怎麼閤眼。
她在想等明天莫離醒過來了,該如何把這一殘忍的事實告訴他呢?
“爲什麼老天爺這麼不公平?”夜深,勞累了一天,精疲力盡地展心儀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靠着白石遠的肩膀。
白石遠的嘴角蠕動了兩下,終是沒能說出什麼。
“爲什麼善良的人總是得不到回報?”
“爲什麼連莫離這麼好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展心儀連問了好幾個爲什麼,鼻尖酸酸的,眼淚幾次在眼眶裡打轉,可就是流不出來。
莫平凡依舊不見人影,天剛黑的時候展心儀實在忍不住了第二次給他打電話,這次對方索性直接關機了。
白石遠還沒有把莫離真實的病情告訴她,心下想着如果展心儀知道其實莫離就算這次不發生意外,也可能活不到三年後了,會不會更加感慨老天對他不公平呢?
她直接向白石遠請了假,莫離還這樣躺在隔離病房的牀上,她實在無心工作,白石遠這一次竟出奇的通情達理,答應了她留在醫院的請求。
白氏可以一天沒有秘書,卻不能一天沒有主人,第二天一大早他還要回公司上班。
醫院只留下了展心儀,白石遠讓靳揚也待在這兒隨時待命,自己一個人回了公司。
這兩天展心儀經歷了她有史以來最累的幾天,身體上的疲乏倒是還可以忍耐,心累卻無從發泄。
等到莫離終於從隔離病房搬到普通病房,展心儀連日來的緊張心情纔有所緩和。
一醒過來的莫離沒有安靜多久就恢復了本性,躺在病牀上也不安分,很快整棟樓的醫生護士都知道他了。
慶幸的是車禍並沒有讓他毀容,只有額頭上被撞出一道長長的口子縫了十好幾針,日後必定會留疤,但有劉海遮擋不會太明顯,不影響他靠着自己這張純良無害的臉蛋繼續招搖撞騙。
因爲長得陽光帥氣嘴巴又甜,之前是賽車手名氣也大,年輕的小護士們有事沒事都愛來看看他,倒省了展心儀操心。
這天白石遠工作不忙,下午趕早過來看望他,算起來自從上次鬧得不愉快之後,兩人還是當着展心儀的面第一次重逢。
白石遠一來,莫離明顯乖了不少,不鬧着出去曬太陽,也不敢再嚷嚷着要吃冰淇淋了,聽着白石遠和展心儀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兒。
“醫生的話你有沒有告訴他?”
莫離豎起了耳朵,白石遠好像正和展心儀在談論他。
“已經說了。”展心儀望了眼躺在牀上假裝什麼都沒聽到的人,纖長地羽睫遮住了眼底淡淡的憂鬱,“他很好,比我想得開。”
莫離搬出隔離病房之後,展心儀第一件事就是委婉地把醫生的話轉述給他,包括三年內不能再當賽車手的消息。
他聽了之後只開心了不到三分鐘的時間,三分鐘之後,他就已經成功說服自己接受了事實。
“醫生,有沒有再說點別的?”白石遠試探着問道。
聽到這話的莫離卻突然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盯着沙發上的兩個人,展心儀被他毫無防備的動作嚇了一跳,責怪地看了他一眼。
“並沒有,醫生還說他恢復的速度比他想象的快很多呢。”
“那就好。”
白石遠暗暗鬆了口氣,可能是他眉宇間忽然的懈怠太過明顯,引起了展心儀的懷疑,“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沒,沒有爲什麼。”白石遠忙搖頭道。
他不擅長說謊,展心儀是知道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講真話還是在說假話。
很明顯,白石遠剛纔說沒有爲什麼的時候是在說謊。
“明明就是有什麼,快說!”展心儀回頭看了眼莫離,看到他給白石遠使了個眼色,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麼。
這兩人之間絕對有貓膩,肯定有什麼事瞞着她!
“真的沒什麼。”白石遠果然不擅長說謊,連藉口都不會找。
“不說算了。”展心儀裝作生氣地樣子不再理他,轉身面對莫離,“你說,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麼事沒告訴?”
“冤枉啊心儀姐,我都這麼慘了,哪有時間商量着騙你啊。”莫離委屈地嘟嘟嘴,“哎呀,我突然肚子好餓,好想吃水餃。”
“我去買。”白石遠主動請纓,不等展心儀問他去哪兒就已經走出了病房。
展心儀越想越覺得奇怪,再去問莫離,那傢伙更乾脆,直接用被子蒙着頭呼呼大睡起來。
“不說算了,我還不想知道呢,以後可別後悔。”展心儀故意賭氣地說氣話。
很多年後她依舊記得當初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曾經那份信誓旦旦的篤定,會覺得好笑。
說着你千萬不要後悔哦,其實到最後,後悔的人是自己。
白石遠買了飯回來,拎着兩大袋子的吃的,嘴上強硬地說着不許吃什麼的他,還是偷偷買回來幾袋莫離嚷嚷着要吃的零食。
他進門的時候展心儀正站伏在窗臺上,看着遼源的星空發呆,而病牀上的莫離,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早已經睡着,並沒有感覺多好,睡着的他臉色淺白像一張白紙。
“吃點東西吧。”白石遠輕手輕腳地把袋子放在牀頭的桌子上,又踮着腳尖儘量放輕步子地走到展心儀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