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揚回過頭猛地看到桌子後的白石遠,微微一怔,嘴角泄出一抹不動聲色的微笑,好像自從展心儀回來之後,這幢略顯空曠的大宅子裡,終於有了些生氣兒,變得稍稍熱鬧起來。
以前晚上看到白石遠一個人在書房裡待到很晚的時候,總覺得他和白天的時候不大一樣,孤獨得讓人心疼,雖然身邊有心愛的女兒陪着,但終歸是不一樣的……
白石遠正低頭翻看自己手邊的文件,肚子裡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卻又不知道該去問誰,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能回到五年前,親眼去看一看真相就好了。
似乎感受到頭頂一陣異樣,白石遠緩慢擡起頭,正好和靳揚四目相撞,靳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嘿嘿一樂:“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你剛纔看我幹什麼,我哪裡很奇怪?”白石遠不解地問,目光裡帶着狐疑。
靳揚尷尬地撓撓頭,不知哪兒來的語氣,竟然調侃起白石遠:“沒有奇怪的地方,我剛纔只是忽然覺得,先生您好像變了。”
“哪裡變了?”
“你爲了展小姐的事情如此費心,要是展小姐知道的話,一定會欣慰的。”靳揚由衷地替他開心,不大的眼睛笑起來眯成一條縫。
“我不過是替橙橙還她這個人情罷了,況且,楊樂甜到底是怎樣的人,也和我有關係。”白石遠低下頭,裝作在翻看手裡的文件,然心思全然不在這裡,滿腦子都是某人躺在病牀上的情景。
“不管是爲了還展小姐的人情,還是因爲私心,先生認真做事的樣子都帥氣極了。”靳揚飛快地說完,很有先見之明的閃身躲到門後。
果然,白石遠猛然擡起頭,故作威脅地冷冷道:“我看你這個月的獎金又不想要了。”
“我錯了我錯了,白總饒命……”靳揚哭喪着臉求饒,怎麼能這麼經不起玩笑呢!
展心儀上完廁所,黑洞洞的走廊裡摸索着的前進,全然憑藉着印象尋找回房間的路,很不幸,她又迷路了。
因爲走廊裡沒有燈光,每個房間的門又都長得很像,她走到其中一間門口,當成是自己一直住着的地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許久無人居住的房間內撲面而來一陣清新的塵土味。
展心儀藉此斷定這裡不是自己的房間,轉身欲要離開,目光突然被離自己最近的桌子上擺着的相框吸引。
屋裡的燈沒開,清冷的月光越過窗棱泄進來,流了滿地銀灰,藉着明亮的月光,展心儀勉強能看清楚屋子裡的陳設。
也正是因爲多看了這一眼,她被徹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屋子裡,牆上貼着的和桌子上擺放着的照片,既熟悉又陌生,照片上的人都是自己,說她陌生是因爲這些照片都是五年前的自己,那時候的她容顏青澀,眼睛明亮,像迷霧森林裡的小鹿無辜又倔強。
啪嗒——展心儀輕手打開弔燈的開關,刺眼的白熾燈光登時充斥着房間的每一處角落,讓她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真切。
這些照片裡,有些甚至是她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拍的,有在看書的時候,也有在睡覺的時候,還有在院子裡發呆曬太陽的,像是不知不覺當中被人偷拍經過精挑細選後掛在之裡。
不是這些照片的話,展心儀幾乎快要忘記了當初的自己,忘記當初那個爲了愛情奮不顧身的傻姑娘。
房間裡的傢俱上到處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這種情況在傭人無數的白家很稀奇,因爲白石遠有輕微的潔癖,對衛生要求很高,家裡上上下下都被傭人打掃的一塵不染,唯獨這間屋子裡還沾着塵土的味道。
展心儀怔怔地走進房間,望着滿屋子都是自己,忽然很好奇,這些照片都是哪裡來的?
屋子裡傢俱一應俱全,牀鋪、櫃子、梳妝檯……清一色素淨的白色,是展心儀以前最喜歡的眼色,不過現在她不喜歡了,早過了那個年少輕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紀,白色太嚴肅太過沉重。
衣櫃裡的衣服整整齊齊地摺疊擺放好,展心儀的指尖一一滑過這些衣服,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熱,這些東西,都是當年她用過的,她以爲自己離開白家之後,白石遠對她一定厭惡透頂,早就把她的東西扔得一乾二淨了,沒想到他會留着……
第一次,展心儀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瞭解白石遠,曾經的她以爲自己看透了白石遠,他殘酷冷漠,自私又自負,所以她一直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報答趙家養育之恩的工具。
如今看着眼前似曾相識的一切,白石遠也有如此細膩細心的時候,只是展心儀不懂,他爲什麼要留着這些。
他不是很討厭自己嗎?那日從她踏進白家的大門開始,白石遠就沒有正眼瞧過她,對她的態度也不冷不熱,說的每一句話不會超過十個字,甚至每次他們同房,也像例行公事般索然無味。
滿腦子都是疑惑的展心儀,越想腦袋越疼,思緒也越混亂,沒留神腳下的路,不小心撞到了梳妝檯的椅子,哐噹一聲,椅子倒下重重地砸響地板。
這聲巨響,驚動了一旁書房裡的人,他猛地一驚,神經下意識的緊繃,側耳細聽一會兒之後,旁邊屋子裡似乎又漸漸沒有了聲音。
“該死,好痛。”展心儀的腳趾被撞到,疼得她眼泛淚光,一瘸一拐地朝門口走去,迎頭撞上一面堅硬的東西,差點被彈回去。
擡起頭,愕然發現剛纔撞到的東西竟然是白石遠的胸膛,這傢伙是鐵石鑄造的嗎,不光有着一顆鐵石心腸,還有着銅牆鐵壁,差點把自己腦袋都撞破了。
展心儀一邊懊惱地揉着被撞痛的額頭,一邊在心裡嘀咕着,裝作沒看見白石遠,招呼也不打一聲,繞開他就要走。
卻被白石遠一把抓住手腕,用力地一拽,踉踉蹌蹌地回到原地。
“喂,我可是傷者啊,你竟然對傷者動手!”展心儀罵罵咧咧的揮舞起裹着石膏的手臂,沒好氣地翻白眼道。
白石遠眉目凜然,不再吃她這套,面無表情地說:“誰讓你來這兒的。”
展心儀環顧一圈四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我又不是故意的,走廊裡那麼黑,我沒看清楚……”
“沒看清楚就可以隨便進別人的房間?”白石遠不等她辯解完,生氣地吼斷她的話。
他的聲音不同於憤怒的大吼,而是一種刻意剋制壓抑的低吼,嗓子裡好像住着一隻生氣的野獸咕嚕咕嚕的發響,比直接大發雷霆更嚇人。
展心儀被他莫名其妙的憤怒吼得一愣一愣,她的脾氣也好不到哪兒去,一點就燃,火氣蹭地一下就上頭了:“我都已經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再說既然你不想讓別人來這兒,幹嘛不給門上鎖?”
時過境遷,這女人強詞奪理的毛病還是一點沒變,明明自己錯了就是不肯承認,白石遠又氣又無奈,頭頂的燈光斜斜地照射下來,在他臉上投下大片濃密的陰影,他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
在眼神對抗中,展心儀不爭氣地率先敗下陣來,卻仍是嘴硬地咕噥道:“而且,這屋裡的東西明明都是我的。”
空氣靜的連呼吸聲都能聽見,何況她小聲嘀咕,白石遠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強行把她拉出房間,嘭地一聲重重地關上身後的屋門,唯一的光源被切斷,兩人再次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那些東西,只是還沒來得及扔掉而已,我明天就讓人處理了。”黑暗裡響起白石遠冷冰冰的聲音。
“隨便。”展心儀無所謂地挑挑眉,拖鞋砸地板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消失不見。
白石遠長長的舒了口氣,手心被冷汗浸溼,黏黏的,他用力在紙巾上蹭了蹭,再發泄般奮力地扔掉紙團。
被人發現了秘密之後的心虛和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太陽之下的羞辱,就是白石遠此時此刻的感受。
五年裡這間屋子一直都存在着,五年了,一樣的物品,一樣的擺設,展心儀離開的時候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這五年白石遠都沒讓傭人們進去打掃過,都是他有時間的時候親自打掃,擦擦桌子掃掃地,就好像她還在,她從來都沒離開過一樣。
有時候白石遠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在幹嗎,祭奠逝去的愛情?不,他和展心儀之間從來沒有感情,何謂愛情。
還放不下她嗎?也許吧,白石遠只知道他放不下的是五年前的展心儀,是害得他遍體鱗傷然後瀟灑地一走了之的展心儀。
而現在重新蛻變回到他身邊的展心儀,白石遠不確定自己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感情。
當到了第二天,展心儀再次故意繞遠路經過這裡的時候,房門竟然上鎖了,所以她沒辦法進去確認一下白石遠到底有沒有履行自己昨晚說的話,把裡面的東西全部都扔掉了。
早餐的氣氛異常尷尬,白石遠本來對她就愛理不理,這一來更過分,給女兒又是喂牛奶又是切面包,卻乾脆視展心儀爲空氣。
往日好歹還會看她一眼!展心儀坐下來的時候故意弄出很大動靜吸引他的注意,白石遠只有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不過半秒鐘的時間,遂又恢復正常,全當沒聽見。
一旁的靳揚看不明白了,先生昨兒還替展小姐討公道呢,今天怎麼一大早兩個人就槓上了。
還是小孩子單純,不受大人之間那些恩恩怨怨的影響,小傢伙五年沒有享受過母愛,這些天可勁兒黏着心儀,把失去的都補回來,對白石遠親手喂到嘴邊的牛奶愛理不理:“爹地,我想坐到麻麻身邊。”
這個沒良心的!白石遠無奈地瞪她,自己辛辛苦苦養了五年,還不抵纔回來不到一個月的展心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