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僅僅是因爲不甘心嗎?
白石遠的神經開始變得異常敏感,如果不是陪着他一起經歷過這段時間的大起大落,展心儀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換了個人。
本來以前就是個容易把心思都隱藏起來,且隱藏得滴水不漏,不會讓人察覺出分毫的人,如今卻更加變本加厲,只是稍微有點風吹草動,他都會如臨大敵一般。
連午飯過後那片刻休息的時間,展心儀都要待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他方纔能安心。
九月一過,夏天的燥熱便被吹得無影無蹤乾乾淨淨,窗外的天都染了一層淡淡的暖金色,A城的秋天來的快去得更快,只消枝頭的葉子剛黃沒幾天就要落空了。
公司近來剛剛恢復元氣,運轉還沒恢復正常,白石遠公務繁忙,諸多事情壓身都要他一一處理過問,中午難得的休息時間就變得彌足珍貴。
寬敞的真皮沙發上,白石遠半躺着,修長的雙腿有一半都耷拉在沙發外援,雙手枕在頭後,眼睛微閉,眉宇輕蹙,彷彿隨時都會睜開眼醒來下一秒就能投入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公務中。
就是在這種壓抑安靜的環境下,展心儀睡意全無,小心地縮在他身側玩兒他手機上的遊戲,時不時看一眼身邊的人,再繼續專注於自己的手機。
鈴——不知道是疏忽了還是怎的,展心儀忘了把手機調成靜音,忽然鈴聲大作,嚇得她渾身一顫,一秒鐘接起了電話,連來電顯示是誰都沒來得及看清楚。
“喂——”展心儀壓低聲音,手捧在嘴邊,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後尚在熟睡中沒有睜開眼的人,心下鬆了口氣。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孩童般清越明亮的聲音,彷彿一下子掃空連日來的霧霾天氣,一束陽光撕開厚厚的雲層露出笑臉:“心儀姐!”
展心儀的耳朵險些受不住,拿開手機,揉了揉自己受累了的耳朵,方纔再次把聽筒貼到耳朵旁,聲音卻壓得更低:“莫莫啊,怎麼現在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我想你了,你不給我打,就只能我給你打了。”電話那頭的人有些鬱悶委屈,聲音也少了幾分歡脫。
他這麼一委屈,展心儀還真有幾分慚愧了,最近自己也實在是抽不開身,把莫離那邊忘得一乾二淨,連簡單的短信問候一下都沒有。
那孩子自從出了車禍被醫生明令禁止三年內不能再碰賽車之後,一下子失去了生命當中最大的安慰,還被展心儀強迫着回學校上課。
一來二去,竟是大半年光景過去了,時間啊,真是經不起算計。
“我最近太忙,這不正打算今天下班了聯繫你嘛。”展心儀討好地笑了笑,“你沒上課?”
“我還在暑假呢。”莫離裝作悶悶不樂地道,事實上他聽到展心儀的聲音那一刻起,什麼不愉快的想法都沒有了。“心儀姐,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展心儀剛想說方便,隨即反應過來,莫離的意思,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避諱,不想外人聽到,她頓了頓,看向還在熟睡中的白石遠,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跨過去。
來不及穿好鞋子,跑到了落地窗前,出聲問:“方便,怎麼了?”
電話那頭人的摸了摸光滑的鼻子,有些爲難地吞吐了一會兒才道出實情:“心儀姐,他來找我了。”
“他?”展心儀一頭霧水,“哪個他?”
“就是……”莫離猶豫了一下,有點後悔不該告訴展心儀,本來她已經夠忙的了,還要多分出一份精力來替自己操心。“就是,我媽她大伯……”
展心儀那天下午當真是腦子鏽着了,轉了半天,才捋清楚關係,莫離她媽的大伯,可不就是白振華嗎?
心下猛地一驚,展心儀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忙又問道:“他來找你幹什麼?”
“呃,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說想見見我,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什麼的。”莫離吞吞吐吐道,毫無隱瞞地都告訴了她。
“你怎麼說的?”
“我還沒有答應他,就說我先考慮考慮。”
莫離比展心儀想象得聰明的多,機靈地婉拒了對方,展心儀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心儀姐。”莫離小心翼翼地問,“你說,他爲什麼突然找我,不會是……”
展心儀的心臟已經開始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咯噔一下,心說這孩子不會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莫離接下來的話,才讓她揪着的一顆心放鬆下來。
“不會還是因爲不敢拿我老爸下手,拿我來給他死去的侄女撒氣了吧?”
展心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小孩就是小孩,心思還是一樣的簡單,於是笑了笑說:“不是的,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但你最好還是不要見面。”
“嗯。”莫離乖乖點頭答應,“我都聽心儀姐的。”
見他這麼聽話,展心儀又交代了一番,千交代萬叮嚀如果有下次一定要和她第一時間聯繫,又約好過幾天一起見面吃個飯,方纔掛了電話。
電話掛了良久,展心儀還站在落地窗前對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發呆,到底是天涼快些了,纔剛過正午,太陽就沒了夏天要烤焦萬物的狠勁兒。
白振華爲什麼會突然聯繫莫離?難道真讓白夢說中了不成,發覺一個兒子不保險,要認回第二個兒子?
還是說,僅僅是因爲良心發現,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來對莫離的虧欠想彌補回來?可是什麼時候彌補不成,偏要挑這個時候?
退一萬步講,如果白振華真的把莫離認回來了,莫離認不認他還不一定,但這白氏,以後肯定不能再是白石遠一個人的了。
兄弟二人相爭,必有受傷的一方,而兩虎相爭的結局正是展心儀不想看到的,何況,莫離撐死了算是一隻貓,連幼虎都算不上,哪兒來的勝算和白石遠爭?
萬一真交起手來了,到時候自己是幫莫離,還是堅定不移的站在白石遠這邊呢?
一時間無數個問號堵在展心儀的腦袋裡沒有出路,她越想越沒有方向,正惆悵着要不要告訴白石遠一聲給他提個醒。
猛地一個轉身,差點連人帶手機扔出去。
“啊——”展心儀整個人都倒貼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像只壁虎一樣,眼神中的驚慌一閃而過,“你什麼時候醒的?”
白石遠不知道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展心儀身後,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甚至刻意控制了自己略帶粗重的呼吸聲以不引起展心儀的注意。
也不知道在她身後站了多久,有沒有聽到她剛纔在講電話的內容。
“剛醒。”白石遠揉了揉水汽盪漾的眸子,一覺剛醒的時候也是他最柔軟的時候。
額前幾縷不聽話的呆毛亂蓬蓬地翹起,展心儀忍不住伸手幫他理了理,見壓不下去,裝腔作勢地往手心裡噴了兩口唾沫,再次用力地往下壓,頭髮乖乖地貼在腦門上。
展心儀得意的笑了笑。
“誰的電話?”白石遠一點也沒有嫌棄她用唾沫當啫喱給自己整理頭髮,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娜娜的。”幾乎想都沒想,展心儀脫口而出,她下意識地喊出人名,甚至沒來得及想明白自己爲什麼要撒謊。
明明沒什麼,大不了直接告訴他,莫離怎麼說也是和他一樣流着白家血液的弟弟,有什麼好忌諱的。
可不知道撞了哪門子鬼,要在白石遠面前正大光明地提起莫離這個人的名字,對展心儀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可能是因爲上次和白石遠冷戰當中,沒有通知一聲和莫離跑去大理逍遙快活了那幾天的緣故吧,至今回想起來展心儀都有點心虛。
她很好奇爲什麼平時那麼容易吃醋的白石遠,哪一次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過了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因爲那一次任性出走,差點害了莫離半條命都搭進去。
白石遠明亮如星火的漆黑眸子間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暗色,他沒有當場揭穿展心儀的謊話,而是順着她找了個臺階下:“什麼時候有空,我要好好請米娜吃個飯,謝謝她在我不在的時候代替我照顧你。”
展心儀嘴上笑着敷衍他,心裡卻悄悄舒了口氣。
關於莫離電話中所說的事情,還是等日後再說吧,現在公司剛剛回到正軌上,需要處理的煩心事已經夠多的了。
展心儀有心要隱瞞,卻終究瞞不了多久,白石遠很快就知道了白振華私下裡約見莫離的事兒,差不多也猜到了上次莫離給展心儀打電話的時候偷偷摸摸講了什麼。
莫離之所以答應白振華想要見面的楔子,卻是因爲莫家的災難——莫平凡破產了。
彷彿只是一夜之間,原先還在A城裡數一數二的莫氏貿易公司,一夜之間人去樓空成了空殼子。
莫平凡還沒來得及從悲傷中緩過神兒來,各種債主仇家紛紛找上門來,整日堵在莫家大門口逼着他快點把貸款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