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們進來。”伴隨着沉靜冷漠的男聲,辦公室厚重的紅木門應聲推開。
門外站着幾個衣着樸素,眼神有些怯意的中年男女,門打開之後,怯生生地偷偷用餘光打量屋裡的擺設。
書房裡拉着窗簾,一整張牆壁被開設成書櫥,從上到下襬滿了琳琅滿目各種各類的書籍,因而不大的空間裡瀰漫着淡淡的墨香,寫字檯旁邊擺着兩尊古色古香的青瓷花瓶。
生平第一次踏足這種地方,這些平日裡習慣了腳踩黃泥土地的菜農們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生怕髒兮兮的鞋底會弄髒了昂貴的地毯。
還是靳揚咳嗽了兩聲,沈着臉道:“還愣着幹什麼,快點進去啊。”
幾個菜農聽了慌作一團,亂哄哄地擠進書房內,嘭地一聲,靳揚將身後的紅木門掛關上,屋裡的空氣頓時如凝固般冰冷堅硬,讓人呼吸不暢。
在白石遠目光的注視下,竟無一人敢擡頭和他對視,紛紛像做錯了事一樣垂喪着頭。
“你們不用緊張,我今天找你們來,只是有件事情想問你們。”白石遠的聲音平靜無瀾,卻不知道爲什麼,莫名的給人一種壓迫感。
幾個低頭哈腰的菜農聽了,紛紛點頭稱是,白石遠朝靳揚微微一點頭,靳揚便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舉到衆人面前,鄭重而嚴肅地問道:“這個人,你們可曾見過?”
靳揚所持的照片,正是楊樂甜的自拍照,照片上的女人笑容甜美,眼神嬌柔,很難想象到如此美麗漂亮的一張皮囊之下隱藏着怎樣一顆惡毒的心。
菜農們湊到靳揚面前仔細瞧了瞧照片,接着又一齊搖頭,詫異地回答:“不認識,沒怎麼見過。”
唯獨有一對夫妻,神情緊張,眼神躲閃,靳揚把照片拿給他們辨認的時候,那對夫妻似乎有意要回避一般,心照不宣地低下了頭。
靳揚和白石遠互相交換了下眼神,旋即心領神會,吩咐其他菜農可以先離開,獨獨留下了那對神情不自然的中年夫妻。
菜農姓張,出了名的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家裡菜地都被他荒廢了,奇怪的是無論衣着還是打扮,他們夫妻兩個好像比其他人都要好。
其他人都能走,偏偏自己被留下來,兩人做了虧心事自知理虧,被白石遠盯着,心裡直髮顫。
靳揚上前一步,繞着二人轉了一圈,厲聲問道:“知道爲什麼把你們留下來嗎。”
婦人家見識少,早已被嚇得不知所以,躲在男人身後瑟瑟發抖,倒是男人膽子大,厚着臉皮不承認,顫抖的聲帶卻先一步出賣了他:“不、不知道。”
呵——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靳揚厭惡地抽了抽鼻子,擡手抓住那男人的衣領,嚇得對方閉上眼睛,“當着我們家先生的面還敢撒謊!”
“靳揚。”白石遠衣袖一揮,“放開他。”
“可是先生他……”靳揚氣得想爆粗口,狠狠地瞪了那菜農一樣,無奈地鬆了手。
白石遠驀地起身,筆直修長的雙腿將他帶到菜農夫妻面前。
這位先生氣質非凡、眉眼如刻,看着不像壞人,可不知爲何,總叫人覺得心慌,那農婦已被嚇得雙腿不停地發抖,緊緊地揪着自家男人的衣袖。
“五年前,這個人——”他指着靳揚手中的照片問,“有沒有找過你們?”
那男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又似乎什麼樣的辯解在此刻都顯得有些蒼白無力,所以最終沒能說出口,雙脣因爲緊張而呈現出悽慘的灰白色。
“你可以不用急着回答。”白石遠幽幽地道,身邊圍繞着一股冰涼的氣息,“但是如果讓我查到,後果你們可要考慮清楚。”
“我們家先生對你們怎麼樣,你們自己心裡明白,如今正是你們將功贖罪的好機會。”靳揚在一邊幫腔,他的話讓夫妻兩個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如果你們非要和先生對着來的話,我勸你們最好想一想。”
白石遠不好惹,不用多說,兩個人心裡清楚,在這山上住的所有人心裡都跟明鏡似得,若干年前白家搬到這裡的別墅,剛到的時候這裡交通偏僻不便,家家戶戶連吃飯都是難題。
正是白家好心出錢修路,加上遠近聞名的白氏家族搬到這裡居住,如同免費的活廣告牌,來往的人流和車輛慢慢變多,這些菜農辛辛苦苦種的菜也纔有了銷路。
毫不誇張的說,這附近住的人能有今天,都要感謝白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白石遠能讓他們的生活變好起來,同樣的也能讓他們再次跌倒谷底,甚至比過去跌得更狠更悽慘。
許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和楊家做敵人,終究好過招惹白石遠,膽小的婦人先開口認錯,一張嘴眼淚便刷拉流了下來:“對不起白先生,我們不是故意要說謊的,實在是因爲……”
白石遠的眉心微微一攏,果真讓他們猜到了。
“因爲有人威脅我們。”中年男子打斷了妻子的話,惆悵地嘆了口氣,“我們也不是故意要瞞着白先生,實在是身不由己。”
“你們只要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經過說出來,先生會保證你們沒事的。”
靳揚的話讓菜農吃了顆定心丸,雖然仍是心有餘悸,但不敢再對白石遠有所隱瞞,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知道的統統交代:“楊小姐確實來找過我們,那得從五年前說起了……”
時間到了晚上,窗外天色黑透,本該到了打開走廊裡的壁燈的時間,負責這層樓的傭人一時忙得忘記上來開燈,走廊裡黯淡無光,加之彩色的玻璃窗避光性好,只勉強看得清楚腳底下的路。
展心儀憋得內急想上衛生間,趿拉着拖鞋,砸得地板哐啷作響,毫無拘束的她儼然已經把白家當成自己家裡了,怎麼舒服怎麼來。
繞來繞去沒找到廁所,倒是累的氣喘吁吁,無奈地看着每一扇差不多樣子形狀的房門,恨恨地低聲痛斥道:“該死的,房子這麼大到底有什麼好處……”
正氣恨找不到廁所在哪裡的時候,走廊盡頭的一間房門突然吱嘎一聲打開,門內透出暖暖橘色的燈光落到漆黑的走廊裡,伴隨着一陣凌亂的腳步聲,靳揚和一對不認識的男女出現在門口。
隔得有點遠,靳揚又刻意壓低聲音說話,導致心儀極力豎着耳朵細聽仍未聽到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三個人不知道低低地說了些什麼,完了之後夫妻兩個不停地朝靳揚鞠躬感謝。
之後才匆匆離開,經過展心儀身邊的時候還好奇地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夫人好,您什麼時候出來的?”靳揚看到躲在黑暗裡的展心儀的時候嚇了一跳,臉上很快恢復溫和有禮的笑容。
展心儀沖天花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無力地扶額,到底要說多少遍這孩子才能改口不再叫自己夫人呢……
“我還問你呢,你在這兒幹嘛,剛纔那些人是誰?他……也在裡面嗎?”白石遠三個字已到嘴邊,被展心儀硬生生地嚥了回去,改用一個之代詞來稱呼他。
靳揚偷偷捂嘴發笑,展心儀在固執這一點上,和先生還真是有點像呢……
“嗯,先生也在裡面呢,展小姐想他的話,我幫您叫他。”靳揚轉身就往屋裡走。
展心儀忙慌張地喊住他:“不用了,我纔不想看到他。”
說完不等靳揚回答,轉身就走,走了兩步突然又轉過身來,抓了抓亂糟糟的髮絲,有些難爲情地問:“那個,廁所在哪兒,我,我好像找不到了……”
靳揚差點一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強忍着笑意,一本正經地指路給她看:“喏,直着走到盡頭拐過去就是,另外,展小姐您屋裡的衛生間也可以用的,不必非得出來找。”
“知道了知道了……”展心儀擺擺手飛快地逃離現場。
展心儀所不知道的是……
屋內,柔和的燈光映着桌子上放置的水晶擺件,最終落在那個他的身上的光散發出光怪陸離的奇妙色彩,立體的五官如高山溝壑般起伏,一半隱沒在黑暗中,一半接受着燈光的沐浴……
即便是安安靜靜的坐着一言不發,這個男人,也能將男人獨有的成熟穩重表現的淋漓盡致,內斂和奔放,滄桑和勇敢,卻在他身上完美的融合到一起發揮到極致。
白石遠的腦子裡擠滿了亂七八糟的未處理的雜事,卻幾乎都和展心儀三個字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
白石遠深邃的眼光中蘊含着有趣和些許無奈。
她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但又給鐵板一樣死氣沉沉的生活帶來了一絲別樣的顏色。
真是有些讓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