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與願違,展心儀翻了個身子正要接着去會周公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門,聲音急促有力,她把被子蒙在頭頂上也依然擋不住敲門聲的穿透力。
拉開門,穿戴整齊的白石遠在門外面站着,一看到展心儀,也不管她身上還穿着寬鬆的家居服,拉着她就走。
“你要帶我去哪兒?”展心儀頓時清醒了,一手死死地抱緊門框。
“你不是有問題想問我嗎?”白石遠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奇怪,“你最好快點,我隨時可能改變主意。”
“你稍等!”
雖然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麼鬼,但直覺告訴展心儀,如果她不抓住這次機會的話,有些問題可能這輩子都休想得到答案了,甩開白石遠的手回到屋裡,隨便地找了件最好穿的衣服,胡亂用冷水洗了把臉,臉上的水珠都來不及擦乾淨,打開門回到他面前,氣虛微喘地道:“走吧!”
白石遠大略地掃了眼她的打扮,沒有說什麼,大步如風地向前走,展心儀一邊扣襯衣上的扣子,一邊小跑着追上他。
展心儀值幾個跟着白石遠離開了白家,帶着滿腦袋的疑惑坐進車裡,不等她問去哪兒,車子轟地跑了出去,讓展心儀把想問的問題都咽回了肚子裡。
雨還在不停地下,漫天的雨水織成一張灰濛濛的網將天地籠罩在其中,陰沉沉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跟着變得陰鬱起來。
展心儀坐在開着暖氣的車子裡卻感到絲絲涼意,安靜的車廂內充斥着雨水噼裡啪啦打落的聲音,白石遠和她都沒有說話,沉重的喘息聲填補了雨水的空隙。
白家的位置本來就已經夠偏僻的了,白石遠卻將車子向着相反的方向開去,離市中心越來越遠,路兩旁的風景也由一開始偶爾還能看到幾戶居民到最後只剩下一排排的樹木和電線杆。
路過一家生意冷清的花店時,白石遠把車子停在路旁,下車去買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展心儀還在好奇白石遠爲什麼好端端的的買花,而且還買的是白色的花時,車子開始減速,最後緩緩地停了下來。
已經有人提前接到白石遠會來的消息,所以當車子停在門口,展心儀拉開車門下車的時候,已有人將事先準備好的雨傘撐在她的頭頂。
傘的顏色是莊嚴肅穆的黑色,一如這裡的大門,也是端莊肅靜的風格。
展心儀擡頭看到被雨水沖刷過後更加乾淨刺眼的幾個大字,一股寒意從腳底鑽入體內。
門口的大石塊上,刻着大大的墓園兩個字。
周圍站着的人不少,卻出奇的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全世界就只剩下嘩啦啦的雨水沖刷大地的聲音。
白石遠的身後也有人給他撐着傘,他下車後,從對方手裡接過雨傘,眼神向展心儀示意她靠過來,展心儀便鑽到了他的雨傘底下。
“爲什麼來這裡?”大概是這裡到處都瀰漫着濃重的死亡的味道,壓抑得難受,展心儀不由自主地攥緊了他的衣袖,聲音也不由得變得低沉。
“跟我來。”白石遠反手握住她軟如無骨的小手。
展心儀愕然發現,今日裡白石遠手掌心的溫度竟是比自己的還要冰涼,這在平常裡可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白石遠牽着展心儀緩緩走進墓園裡,身後的人自覺地沒有跟上來。
展心儀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回頭看,下着雨的墓園比展心儀看過的任何一部恐怖電影都要滲人。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接觸死亡,卻是第一次來這種帶着私人性質的墓園。
展心儀的父母在死後火葬,骨灰盒被安放在老家的一處公墓裡,展心儀每年都會過去,但那裡的公墓和眼前的墓園全然是兩種不同的光景。
一直走到最深處,泥濘的土路上印着兩個人深深淺淺大小不同的腳印,終於到了目的地,白石遠停住了腳步,展心儀也跟着他停了下來。
面前的這塊墓碑,比展心儀一路走過來看到的任何一塊墓碑都要大,還建了豪華的白色涼亭爲墳冢遮風避雨,死後還要如此講究排場,可見死者生前的尊貴。
白石遠把路上買來的菊花輕輕地擺放在墳冢前,嘴角揚起一抹難得恬靜的笑容:“姐,我來看你了。”
姐?!展心儀暗暗地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上前靠近了兩步,這纔看清楚墓碑上的文字。
墓碑上鐫刻着清俊有力的幾個大字——白振興之女白靜。
最上端有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展心儀生怕驚擾了逝去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依稀能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是個美人兒,瓜子臉尖下巴,笑容溫柔又嫺靜。
展心儀覺得照片上的人有點眼熟,來不及細想,耳邊又傳來白石遠虛無縹緲的聲音,他拉着展心儀的胳膊讓她向前一步:“她就是展心儀,很早之前就說過要帶她來看看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
展心儀愣愣地看着白石遠,大腦轉動的速度又開始跟不上眼前的變故:“呃,白石遠,我……”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了。”白石遠對着墓碑上的照片,自顧自地說道。
展心儀還是頭一回見白石遠這樣子,知他雖然臉上帶笑但內心滿是悲切,不忍打斷他和一塊石碑的交流,也學着他的樣子,對着照片裡的人笑了笑。
這一次她看得仔細,終於認出來照片裡的人是誰,也知道了爲何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會覺得熟悉!
因爲照片裡的人,就是莫離的母親啊!
小時候在大雜院裡住了好幾年,和莫離家住鄰居,這個溫柔嫺靜的女人給展心儀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
明白真相之後的展心儀,震驚得大張着嘴巴,驚訝、感慨、傷心、惋惜……一下子所有的情緒纏繞成一大團堵在她胸口呼吸不過來,心裡五味陳雜什麼滋味兒都有。
爲什麼老天一定要殘忍得連這麼好的人都不放過?
“還需要我介紹嗎?”白石遠淡淡地問道。
展心儀怔怔地搖搖頭,眼眶酸酸的,被眼淚擠得腫脹着,可就是哭不出來。
倒不是有多難過,感慨大過了傷心,這麼多年過去了,忽然一瞬間明白了物是人非這四個字有多麼的諷刺。
之前莫離邀請她參加他爸爸的婚禮時,展心儀還以爲是他的父母已經離婚了,卻原來是比離婚還要讓人難過的結果……
不用白石遠多說,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了展心儀所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但是還有一點她想不明白,爲什麼白靜死了之後,莫家和白家就變成了世仇?
關於展心儀的疑問,白石遠也難得有耐性地回答了她。
白靜是白石遠伯父家的女兒,關係上是他的堂姐,在白家的幾個孩子中排行老八,也是和白石遠年紀相差最近的姐姐。
當初白靜執意要嫁給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的莫平凡,遭到了白家所有的人反對,最後白靜不惜以斷絕父女關係威脅家人,才嫁給了莫平凡。
白家人好像骨子裡都有着一種近乎冥頑不靈的固執,白靜嫁給莫平凡雖然沒有和家裡斷絕聯繫,但倔強的她從結婚之後就沒有再伸手問家裡要過錢,儘管那時候的白家已經是有名的豪門世家。
莫平凡也爭氣,在白靜的幫助下生意越做越好,又有白家的暗中幫助,事業迅速崛起,可有錢之後莫平凡也像變了個人似的,他不再忌憚於白家的勢力,和白靜的關係越來越差,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兒。
白靜因此得了抑鬱症,等白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她的抑鬱症到了無法治癒的地步,終於在某個莫平凡夜不歸宿的晚上割腕自殺,永遠地離開了這個讓她失望之極的世界。
白石遠記得,白靜死的時候,莫離不過纔是剛上初中的學生,他跟着白家的長輩們衝進莫家想帶走白靜的屍體的時候,莫離就坐在母親已經僵硬了的屍體前,沒有一滴眼淚,空洞的眼睛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毫無生氣的木偶娃娃。
白石遠至今仍舊清楚記得那天晚上的情景,回想起來還會難以抑制地感到隱隱的心痛。
白家把白靜的死全部怪罪到莫平凡的身上,沒有了白靜,也就意味着莫平凡從此失去了白家的庇佑,白家人看在白靜還留了一個孩子的份上,沒有打壓莫氏,但莫氏企業從那之後就一直不溫不火,到現在過去了很多年依舊沒什麼起色。
“所以你是從那時候起開始痛恨他們,所以連帶着莫離也一起恨了?”展心儀好像明白了緣由,又好像不太明白。
“不是。”白石遠漠漠地搖了搖頭,雨勢越來越大,空曠的墓園上空迴盪着噼裡啪啦地巨響,好像這裡隨時都有可能被傾盆大雨淹沒了一樣。“我刻意疏遠他,還有其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