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要回去做飯……”
展心儀的眼淚又涌向眼眶,她死死咬住下脣,忍住了:“你生病了,要好好休息,會有人做飯的。”
“心儀姐……”莫離又啞着聲音說,前面兩句話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的體力,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重新閉上了眼睛。
“嗯。”展心儀抱着他,輕聲應道。
“不要告訴她。”莫離艱難地張着嘴巴,“她還不知道,不要告訴她……”
展心儀終於再也抑制不住洶涌而來的眼淚,張大了嘴巴,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痛哭起來,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淚打溼了莫離旁邊的枕頭。
說完這句話之後,莫離再度喪失了意識,陷入到昏厥當中,任憑展心儀怎麼在他耳邊輕聲講話,他都再無半點反應。
莫平凡接到展心儀的電話之後,很快也感到了醫院,由於醫院有規定,能讓展心儀進去探視已經是破例的了,加上莫離眼下情況反反覆覆不穩定,莫平凡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一會兒。
展心儀還能壓抑着自己的哭聲,從莫離病房裡出來之後,她的眼淚也像蒸發殆盡了一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一處發呆。
莫平凡卻是索性在病房門外嚎啕大哭,醫護人員怎麼勸都勸不住,幾度差點把自己哭暈過去,最後哭到體力不支,被護士打上了鹽水,也坐到了展心儀旁邊,兩個人一起發着呆。
莫平凡只是知道兒子身體不好,卻不知道已經到了晚期不治的地步。
李政召集了幾位有關專家商量着後續手術,風險雖然大,但畢竟還是有成功的可能性,緊急會議一直開到後半夜才結束。
莫平凡在手術同意書上艱難地簽了字,等天亮了人員到齊再着手準備手術。
整個過程,展心儀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就像不存在一樣,不說話,不哭,也不發出任何聲響,呆呆的坐着,似乎在思考着一個事關重大的問題,只是那雙平日裡靈動會說話的眼睛,此刻卻呆呆的沒有了神采。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展心儀的大腦像停止了思考一般,沒有睡意,她腦海裡不停地回放着剛纔那一幕,莫離氣若游絲的聲音仍在耳畔迴盪。
心儀姐還不知道,不要告訴她……
這個傻子,自己都已經這樣了,卻還在想着別人。
李政也沒什麼睡意,但因爲自己是第二天的主刀醫生,爲了儲精力,他強迫自己回辦公室睡了幾個小時。
“要不,您也去休息會吧,萬一熬壞了身子可不值當。”靳揚晚上聽說消息之後也趕到了醫院,白石遠不在,他儘自己可能的幫幫忙。
雖然沒什麼用,但靳揚的到來,讓展心儀安心了不少。
“不了。”展心儀搖搖頭,算起來,這是她從莫離病房出來之後開口講的第一句話,“他什麼時候的飛機?”
“大概明天上午就到了,手術結束之前趕到醫院。”靳揚在來之前已經聯繫了白石遠。
接到消息後白石遠取消了第二天的會議,坐最早一班飛機趕回來。
“橙橙她……”
“橙橙我已經接回家了,方媽照看着呢,您就不要擔心了,先擔心擔心自己吧,到天亮還有一會兒,我跟李政借個值班室讓您休息吧?”靳揚已經妥帖的安排好了一切,讓展心儀沒有任何顧慮地守在這兒。
“睡不着。”展心儀揉了揉眉心骨,清秀的眉眼彷彿都籠上了一層灰濛濛的霧靄。
“您這樣擔心也沒用,別把身子骨熬壞了。”
“你說,莫莫能熬過這一劫嗎?”展心儀突然轉移了話題,卻把氣氛引得更尷尬。
靳揚頓了頓,饒是他舌燦蓮花,再怎麼能說會道,這會兒,卻也想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了。
莫離的病情,他比展心儀知道的更多,也正是因爲知道的多,他的擔心纔不比展心儀少。
“這個,得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我們能幫的也只有這麼多了。”靳揚回答的很中肯。
展心儀好像沒聽到他在說什麼,自顧自地笑了,很慘白的一抹笑:“你說他是不是很傻?我聽李政說,他爲了好看,爲了不讓我知道,堅持做保守治療,連化療都不肯,因爲會掉頭髮,會變醜。”
“他還年輕嘛。”靳揚接茬道,“不過身上流着白家的基因,就算是光頭,也差不到哪兒去。”
“可不嘛。”展心儀笑了笑,笑容有些自豪,好像聽別人誇自家孩子一樣。“有時候,我總覺得挺對不起他的。”
“這話怎麼說,您做的已經夠多的了。”
“他那麼喜歡我,爲了我做過很多傻事,可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他,連同等分量的喜歡都不能給……”
“那不一樣,您不是還有先生嗎。”靳揚着急地接話道,“您可千萬不能這麼想,感情這回事,本來就沒有公平不公平之說。”
“如果他能治好。”展心儀苦澀的一笑,“我一定不再像之前那麼對他,總是很敷衍,他說想去哪兒玩兒,我也不再笑話他幼稚了。”
“您心地善良,莫離要是知道您這麼擔心他,一定也很想趕快好起來。”靳揚似乎不大情願地說。
“只是,我還有以後嗎……”
展心儀的問題讓周圍再度陷入沉默,就算是平時不大喜歡莫離的靳揚,此時此刻心情也有點沉重起來。
“忘了告訴您,我把這事兒告訴老爺了,老爺在海邊度假,如果來得及的話,大概明天下午就能趕到。”
“嗯。”展心儀闔上了眼睛,這會兒不管靳揚說什麼,恐怕都不能引起她大悲大喜的情緒起伏了。
告訴白振華也好,他認識的人多,資源廣,說不定莫離還有一線生機。
就算他執意要把莫離認回來,展心儀也不再攔着了,還有什麼,能比讓他好好的醒過來更重要的呢?
展心儀緊繃的神經,直到第二天白石遠趕到醫院的時候纔有所緩解。
她整個人雖然在病房外面坐了整整一夜什麼都沒做,卻好像參加了一場馬拉松長跑比賽一樣,跑了整整一夜沒有休息。
第二天起來跟着醫生將莫離推到手術室,手術室大門緩緩合上的一瞬間,展心儀纔像剛比賽完結束,兩條腿都是軟的,靳揚攙扶着她到一旁坐下。
剛坐下一會兒,白石遠就到了。
展心儀一夜沒睡,在一旁休息,剛剛閉上眼睛,靳揚見白石遠來了,伸手向他打了個招呼,示意他動作輕點。
白石遠便知道展心儀操心的命肯定是一晚上沒閤眼,沒走過來打擾她,叫上一個平時負責照顧莫離的小護士到一邊去了解情況了。
儘管兩個人躲到走廊的拐角處低聲商量,細碎的說話聲還是不免落入了展心儀的耳朵裡,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像吃了一劑定心丸一樣,猛然睜開眼睛,在人羣中四下張望尋找。
“您剛坐下來歇會兒,別亂動了,先生剛過來,我去叫他。”靳揚按住了打算起身的展心儀,她氣色看上去極差,旁人看了還得擔心她能不能站穩當了。
靳揚找到白石遠,兩人又低聲耳語了一陣,大概是靳揚簡單向白石遠交代了一下昨天晚上的情況,從小護士那兒拿到莫離這幾天的觀察情況,白石遠這才和展心儀打了個照面。
兩三天不見的光景,展心儀卻覺得好像過去了一個多世紀那麼漫長,突然看到白石遠寬大筆直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頭天晚上的擔憂、揪心好像一下子都找到了着落。
眼淚像個沒媽的孩子一樣,又不受控制的往眼眶外面鑽。
展心儀背過頭去,狠狠地吸了兩下鼻子,她不想當着白石遠的面把眼淚流下來。
“乖,會沒事的,別擔心。”白石遠輕柔地將展心儀瘦瘦的小身板攬入懷裡。
幾天不見的功夫,她又瘦了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最近心情都不好的緣故還是因爲昨天熬夜,展心儀臉色極差,好像生病的人是她一樣。
白石遠的心忽然就疼得皺成了一團,他有點後悔前幾天做的那些混賬事兒,本來他就最看不得別人招惹展心儀不開心,結果倒好,自己先把她惹了。
要是沒有前陣子那些破事,白石遠也不會讓她昨天晚上一個人來面對這些了。
想到這兒,白石遠越發的心疼,內疚、自責糾纏成一團,內心裡什麼滋味兒都有。
“莫離那小子從小就命大,你忘了有一回,他爬屋頂上摔下來愣是沒事兒。”白石遠大手輕柔地拂過展心儀淚水打溼的臉,在她耳邊輕聲哄道,溫熱的氣息像暖暖的電流。
展心儀想起小時候一起在大院裡度過的童年,小時候的莫離不算淘氣,她纔是院裡的孩子王,上天入地無法無天什麼都不害怕,爲此奶奶沒少操心。
那次莫離爬到屋頂上摔下來,險些出事兒還是因爲她,莫離從小就愛粘着她到處跑,跟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就連自家小舅舅來了,他也還是跟着展心儀身後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