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陣晚膳上來,魏珠伺候她用膳,卻只吃了幾口又覺得難受,便將整席幾乎未動的筵席撤了下去。
玄燁仍沒有過來,想是陪着四位新人欣賞樂舞,芳汀的生辰,怎麼也得陪她用罷壽筵,說不定會留她侍寢。
流素想回明德堂去,卻又覺得不舒服,頭暈得厲害,只得斜倚在羅漢榻上休息片刻,越發覺得天旋地轉。外頭有太監伺候着,她不想叫人進來,便自己摸索着下牀,在桌櫃抽屜裡亂翻着。
記得那裡有鼻菸壺,鼻菸裡有淡巴菰、麝香、薄荷冰、白芷、白檀等名貴材料,雖屬菸草,卻不會對人有傷害,能消解疲勞,有提神醒腦解頭暈頭痛之效,她想拿來嗅一下解乏。
但是翻了幾個櫃屜,卻一隻鼻菸壺也沒找到,倒是看見只繡得精緻的錦囊。流素胡亂抓了打開看看裡頭有沒有薄荷之類提神的香料,卻發現裡面除了揮發盡淨的香料外,卻還有張字條。
她直覺有些奇怪,卻眼花得想吐,又去翻其它抽屜,好容易才找到只琥珀鼻菸壺吸了幾口,才解了些頭暈,略定了定神,又想起那字條,便去翻了看。
只有兩行字“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其實沒什麼特別,但流素看了卻如同看見陰翳密雲中驚裂的一道冷電,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那是宜妃的字,而那兩句張藉的詩令她想起純親王篤疾時玄燁視疾歸來宣她見駕的那一次,他摔斷了一串蜜蠟手珠,還將她手腕捏得發紅都不知覺,到後來卻只莫名其妙地問了她那兩句詩的意思。
聯想到她被幽禁南苑的日子,宜妃也備受冷落,她隱約想到了什麼。
發了一陣呆,忽聽外頭有請安的聲音,她匆匆將紙條塞進錦囊慌張地放好,上榻鑽進了被窩閉上眼裝睡。
微帶酒氣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她仍呼吸亭勻緩慢,彷彿沉睡不醒。
跟着聽見玄燁低聲吩咐伺候洗漱的聲音,窸窸窣窣更衣上榻的聲音。
他在她身邊躺下,她只好裝成無意識地挪了挪身子,往裡側讓了些。
他伸手摸摸她額頭,輕柔地道:“怎麼就睡了,也不等朕回來。”
流素在心裡想:“等你回來做什麼,不好好和你的新歡極盡纏綿,難道對這個小姨子興趣不大?”臉上卻裝成睡意朦朧被吵醒的慵懶狀,暱聲輕哼了下:“皇上。”
“吵醒你了?”
流素半睜着眼簾懶懶一笑,卻覺得他的手在被窩中探了幾下握住自己的手,跟着怔了一下:“什麼東西?”
纔想起來那隻鼻菸壺握在手裡沒有鬆開,不由一笑:“先前頭暈得厲害,翻櫃屜找了些鼻菸吸一下提神。”
“不要吸這個,裡頭有麝香和紅花。”
“偶爾一次,不會有什麼的。”流素不以爲然,他也太大驚小怪了。
玄燁卻不放心,伸手把了會她的脈,臉上漸漸泛起笑意,看他的神情,她知道大約是八九不離十了,按月信過去的日子來算,該有了一個半月的樣子,不禁無端心慌起來。
她下意識依然有些抗拒此事,所以從來沒有自己診過脈。
“皇……”
“噓,讓朕聽聽。”他揭開被子,伏身在她小腹上側着耳朵傾聽。
本來心事重重的流素給他逗得噗哧笑出來:“這是幹什麼,難道這會兒就有動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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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燁聽了好一會擡起臉上,眼底眉梢盡是笑意:“朕聽見了。”
“聽見什麼了?”
“他說他要出來。”
流素笑得花枝亂顫:“真是胡說,皇上已經有了那麼多阿哥公主,皇貴妃肚子裡還有個,至於這麼高興麼?”
“可朕還是覺得好像是第……”忽然止住話頭,他的臉色有些異樣。
流素想到了孝獻皇后所生的榮親王。
世祖福臨得這一子的時候欣喜若狂,曾公諭是“朕第一子”,當時玄燁年幼,不知有沒有什麼感觸,可在日後成長的歲月中,這個曾經的皇位繼承人必定給備受冷落的玄燁帶來很重的心理陰影。
可是他現在神色複雜,想到的必定是這件事。
或許,他多少也感受到了當時世祖皇帝的心理,才默不作聲。
“皇上,也許只是個公主。”
“那也喜歡。”他的臉色恢復了正常,笑摟住她親一下,“像你一樣美麗。”
“萬一也像臣妾一樣促狹任性怎麼辦?”
他又笑:“那纔像你啊。”
“皇上怎麼不留芳貴人侍寢?”
“不大習慣,仍然覺得她還是小孩子,到底是看着她長大的。”
“那祺貴人她們呢?”
“朕趕着回來看你,怕你身子不適,忘了理會她們。”
“這樣不好,太皇太后知道又會訓斥你。”從她回宮這一個多月來,六宮嬪妃差不多都如被打入了冷宮,她再任性也會覺得有些不安。
“知道了。”他笑應一聲,低頭又去吻她櫻脣,環抱着她,觸手處脂香膩滑,溫軟銷魂。
流素紅着臉掙了幾下,明知他這時候不會做什麼,可依然心慌得不行,不由得輕嚶了幾聲,語調低婉:“皇上何不宣召別人侍寢……”
非得這樣壓抑着自己,連她都覺得有些何苦。
“不喜歡她們。”
流素心頭一片柔軟,含笑看着他。
玄燁對上她的目光,低笑問:“你高興麼?”
“當然高興。”這是真話,就算不願意,現在也有了,能生下來,在寒冷孤寂的日子就不會再覺得形單影隻。
“朕這會兒真想詔告天下。”
“不要,臣妾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其實她也知道他不會,他跟世祖皇帝終究還是有不同的,不會情緒化到這等地步落人口舌。
躺在他懷裡,流素閉上眼,模糊地想着芳貴人今天失望的神情不知是何模樣,思緒又轉移到那張字條上。
原來是這個原因,可那隻錦囊怎麼會落到純親王府,又怎麼會輕易被視疾的皇帝發現?她可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多的巧合。
宜妃纔剛出事,她接着就被幽禁到了南苑,當年她倆不正是御前最得聖寵的嬪妃麼?
流素猜得不錯,芳貴人離開乾清宮後,確如百爪撓心,只是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祺貴人輕聲道:“芳汀,聽說近日敏妃身子不爽利,皇上擔心她才……”
“我知道。”芳汀朝她笑了一下,心底一片陰翳。紹貞心地純良,不諳世事,跟她說太多也沒有用。
納蘭青梅則羨慕地道:“要是哪日有她那樣得寵就好了。”
芳汀冷眼瞥了她一下,跟着默不作聲地和她們分道揚鑣,祺貴人笑:“今夜我陪你好不好?”
兩人同住長春宮,常相互照應。
芳汀點點頭。
長街黑暗,她彷彿看不到盡頭,兩人並四名宮女行走得悄無聲息,祺貴人不時瞥一下她的臉色,微覺不安。
“她是個妖孽,紹貞。”
祺貴人嚇了一跳,一把捂住她的嘴輕聲道:“芳汀,這裡是長街。”
芳汀緩緩看着她:“你信不信,她入宮沒多久,我姐姐就被剋死了,柔貴妃的姐姐聽說死得也蹊蹺,也是跟她有關。”
“這個……”祺貴人覺得兩宮皇后之死理應扯不上干係,只好敷衍地笑一下。
“她入宮那年,我才五歲,我親記得姐姐對我說,一眼看見她就覺得她有妖孽之相,很是不喜歡。”
“可是我覺得她看着很和善。”祺貴人有些訥訥地。
“紹貞,你根本不知道人心險惡,跟你姐姐說,要留神這個女人,她的手段狠辣,絕非常人。”
祺貴人有些畏怯地忽閃着長長的睫毛,輕咬下脣沒有吭聲。
等祺貴人將這番話告訴佟皇貴妃的時候,她只微冷笑了一下:“以後芳汀說什麼你只管聽着便行,不用理會,你要是不想聽走開也可以。”
“嗯。”祺貴人有些困惑無助的神色。對於她而言,這個早已入宮的姐姐根本沒有任何尋常姐妹間的親暱,畢竟姐姐入宮那年她才兩歲而已。因此入宮相見時,她對佟皇貴妃那一臉冷肅神色敬畏多於親愛。
但她知道這是她的親姐姐,有什麼事都會照應她的。
“不要跟芳汀走太近了,小小年紀,心思詭譎。”
看着佟皇貴妃那一臉淡漠神色,祺貴人心裡有些敲邊鼓,從心裡來說,她是喜歡芳汀的,那是她入宮後相處最好的姐妹,可是姐姐的話又不能不聽,只得應了聲。
“對了,芳汀生辰,皇上把敏妃叫去做什麼?”
“說是怕她嫌氣悶,好像是她近來身子不大爽利,想叫她去看歌舞散心。”
“是麼?敏妃身子不好,皇上還留她侍寢?”
“嗯。”
說到這個,祺貴人想起另一件事,遲疑着不知該不該說。
“有什麼事要說?”她的幾番遲疑顯然逃不出佟皇貴妃的目光。
“芳汀還說,那回皇上宣她侍寢,什麼也沒做。”她的聲音極細微,說到這種事,臉都紅到了耳根子。
“咦。”佟皇貴妃也有些詫異。
“姐姐,你說是不是皇上不喜歡她?”
芳汀的性子,佟皇貴妃也不是很喜歡,淡淡道:“不要胡亂揣測,這跟你沒什麼關係。”卻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榮靜道:“宣顧問行過來。”
顧問行過來後,她低聲問了幾句,他也很謹慎地答了句什麼,祺貴人聽不清,也不敢相詢,只好奇地看着他們。
她以爲顧問行走後姐姐總會跟她說些什麼,結果只聽了一句:“這陣子不要跟敏妃太接近,有她的場合你避開些。”
“嗯。”祺貴人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