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等會兒再玩兒。”白石遠掏出一大盒還沒有點燃的煙花棒放到一旁的地方,牽起展心儀的小手,“還有一個地方,跟我來。”
白石遠對山頂上的構造相當熟悉,即使沒有手電筒照路的情況下,他也已經可以自如的穿梭來去不被扳倒,展心儀跟在他身後就有種莫大的安全感。
他帶着她來到一顆枝葉像雨傘一樣伸向四面八方的大樹前停了下來,這棵樹少說也有一百多年了,主幹粗得需要兩個人合抱才能抱住,枝葉更是茂密,站在下面可以遮風擋雨。
白石遠開始動手搭帳篷,展心儀有野營的經驗,幫着他一起弄,很快就搭好了,時間還早,兩個人並排坐在帳篷口看星星。
時間彷彿變成了橡皮.條,被無限地拉伸放大,如此靜謐美好的夜晚,就連時間都捨不得溜走。
“我每年都會來這兒住一晚上。”
白石遠仰着頭,眼睛裡有星星,展心儀卻把頭放在膝蓋上,側着臉看他:“怪不得你對這裡的路這麼熟悉。”
“我怕她一個人在這兒會太孤獨,公司忙的話就來一天,不忙的話,就多來幾次。”
“她?”展心儀驚訝地坐起身,前後左右都看了一遍,除了白石遠和她之外並沒有其他人了。
被白石遠這麼一說,展心儀的心裡突然有點毛毛的,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靠了靠。
“她是我媽。”白石遠淡淡一笑,眼睛漫無目的地看着遠處。
“啊?”展心儀驚訝地張大嘴,不由又往白石遠的懷裡蹭了蹭,“在哪兒呢,我怎麼沒看見?”
“就在這顆樹底下。”
白石遠話音剛落,展心儀差點嚇得跳起來,抱緊了他的胳膊:“你媽媽不是……”
“是的,她很早就死了,很早很早。”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說這個的。”展心儀也體會過失去至親的痛苦,所以她很理解白石遠現在的感受。
“她死了以後,骨灰盒沒有安放在殯儀館,被我偷偷拿出來,埋在這顆樹底下了。”
白石遠解釋過後,展心儀突然沒那麼害怕了:“那,你家裡人同意了嗎?”
不知道展心儀哪裡說錯了,白石遠的眉毛蹙了蹙,眼底溫柔片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冷冷道:“家裡人?他們巴不得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爲什麼?”展心儀不解地叫道,“那你爸……”
“不要說他。”白石遠飛快地打斷了她,低下頭看了她一眼,忽然失聲地笑笑,擡手用力地蹂躪了幾下她的頭髮。“我不想在我媽面前提起他。”
展心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算是不懂又能怎麼辦呢,反正白家父子倆關係不和是已經出了名的。
“你不是問過我,爲什麼不喜歡去醫院這種地方嗎?”白石遠問。
展心儀點了點頭,夜色盪漾,微風柔和,就連白石遠的聲音,都在這溫和的月色下顯得更性感迷人,這樣的夜晚,最適合說心裡話了。
這可能是白石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她敞開心扉,揭開過往那段不願意回想起的傷疤了,所以展心儀聽得格外認真。
“我媽是得病死的。”
“我知道。”展心儀說,“我聽靳揚跟我說起過,說伯母好像是因爲很嚴重的病,沒有辦法治了纔去世了的。”
“那,你知道我媽她得了什麼病嗎?”
展心儀搖搖頭,白石遠淡然地笑了笑,那一笑之間顯露了萬般的無奈和淒涼,這樣子的白石遠,展心儀有點心疼他,忍不住想替他撫平褶皺的眉峰。
“是艾滋病。”
儘管展心儀已經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當她聽到這幾個字從白石遠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
“她是因爲一次車禍輸血的時候,意外被感染上的,可笑的是,白家人都不相信她是無辜的,尤其是我爸爸,不,應該說是白振華。”說到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名字時,白石遠的眸子裡閃爍着恨意。
“他也不願意相信我媽她是清白的,認定了她是在外面胡搞才染上了這種病。”說到這兒,白石遠的聲音涼涼的,嘲諷般勾了勾嘴角。
誰不知道白夫人賢良淑德,溫婉大方,雖然家族勢力比不上白家那麼有地位,但也算得上是大家閨秀了,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道德敗壞的勾當?
可當初的白振華,就是一口咬定她和別的男人有染,可笑的是一個男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子患有不治之症之後,竟然不是想着該如何接受治療,卻是一味的職責逼迫。
白石遠還記得,那陣子爸媽幾乎天天吵架,母親是個溫婉的人,說不出像白振華那樣狠毒的話,常常被氣得一個人偷偷躲起來掉眼淚。
而白家,堂堂一世家大族,在知道白夫人染病之後,竟然爲了不被外人知道,拒絕帶白夫人到更好的醫院救治,以此耽誤了病情不說,白夫人更是每天以淚洗面,痛苦的時候,只有把自己偷偷鎖起來忍受的份兒。
因爲母親的病,白石遠作爲白家的獨苗,從白夫人被發現染病之後就永遠地和他隔離開來了,每個週末,白石遠只有在父親的允許下,纔可以由傭人看護着,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牆,和母親見上一面。
小時候的他還不懂媽媽到底做錯了什麼,爸爸要把她鎖起來不許她和自己見面,也不能讓她抱他親他,每次看到別的小朋友和母親親暱的時候,小小的白石遠就只有眼饞的份兒。
再後來,就沒有什麼了,母親死了,甚至到現在,白石遠都不知道母親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麼,是因爲疾病的緣故,還是因爲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自殺的。
因爲白振華不肯告訴他真相,等到後來,他有能力可以自己調查的時候,母親的屍體早已化成了一把白灰。
但他認定就是白振華害死的母親,就算不是他親手害死的,他也是間接殺了母親的兇手,是他的冷漠和無情,加速了白夫人的去世。
白石遠後來聽說過很多傳聞,有傳聞說,其實白振華根本就不愛他的妻子,當初結婚,也不過是爲了自己公司的發展,看中了白夫人孃家的資源而已。
等利用完了,白振華就過河拆橋,想着怎麼能離婚,可白夫人好像是動了真感情,不想離婚,正好被感染了傳染病,白振華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復單身的自由了。
還有傳聞說,白夫人有一位青梅竹馬的老相好,白振華懷疑她染病的原因就是因爲她和那個老相好在一起廝混的,因爲後來她的那個老相好也是得了同樣的病不治身亡的,也印證了人們的猜測。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人已經死了,白石遠懶得再去追究那麼多。
關於母親傳說中的那位老相好,白石遠曾經看到過。
“他真的也是得了一樣的病死了的嗎?”展心儀打斷了白石遠,他的故事太悽慘也太虐心,她有點不忍心繼續往下聽。
一直以爲這樣愛恨情仇的離別,只會在小說和電視劇裡發生,沒想到有一天會降臨到自己身邊。
“是的。”白石遠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是因爲什麼,但我保證不是因爲我媽,我看到過他們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看上去不像是那種人。”
白石遠所指的那張合照,是在他後來長大後,收拾母親遺物的時候發現的,照片上的男人眉目清秀,身材偏瘦,留着那個時代流行的二八頭,那張照片,是白夫人畢業的時候拍下的。
故人已逝,真相也就徹底成了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衆說紛紜,但不管旁人怎麼說,在白石遠心目中,母親就是全世界最好最優秀的女人。
至少,比那個只會在外面喝酒應酬,還敢公然把女人帶回家的白振華好太多,白石遠有關童年的記憶裡,就只有白夫人對他的關心和呵護。
和白振華有關的回憶都不是美好的,他在白石遠還很小的時候就對他很兇,要求也很嚴格,他從小開始學那麼多東西其實都是被白振華逼迫着學的。
甚至到後來,白夫人被隔離起來之後,白石遠每個週末,爲了能和母親見上一面,還必須得提前完成白振華給他佈置的學習任務,通過考覈之後才能和白夫人見上一面。
母子相見,天經地義的事情,卻被白振華按上了籌碼標價。
展心儀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白石遠爲什麼會那麼恨白振華了。
“所以你知道我爲什麼討厭去醫院了?”白石遠講了太多話,講到最後,聲音有些微微沙啞,卻更好聽了。
展心儀呆呆的看着他,並排坐在一起的時候,他高高大大的胸膛也比自己高出許多,這樣的人,彷彿一生都在仰望他。
不禁好奇想知道白石遠的構造,究竟是什麼樣的,爲什麼他和常人不同,他那顆不大的心裡究竟還藏了多少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想知道,這個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強大的人呢?
“喂,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白石遠皺了皺眉,撲哧一聲好笑道。
展心儀眨了眨眼睛,她剛纔聽故事聽得太入迷了,山風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吹到她眼睛裡,眼皮子碰到溫熱的眼球,眼淚便刷拉一聲流了下來。
“你哭什麼,我不需要同情的眼淚。”白石遠眉毛皺得更緊,他只不過是想把憋在心裡太久的秘密講給一個人分享而已,並沒有想因此博得誰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