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可以更新
夜色闌珊,陰雲蔽月,啓祥宮廊下的燈火陰暗不明,對於流素而言,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失眠於她而言,如今已不陌生,徹夜不眠的日子她早已習慣。
“皇上駕臨。”魏珠拖着長腔的聲音響起。
流素迅速坐起,茫然地與容秀對視一眼。
容秀也是詫然,明明見他欽點了芳汀,這會兒已經三更天,他早該擁着美人入眠,不知爲何又過來了,當真是帝王之心難以揣測。
玄燁進來,見兩人都是衣衫齊整地見駕,顯然都還未入睡,不禁也是微怔。
“退下。”
容秀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應聲退至殿外。
玄燁走過去,俯身扶起流素,卻見她臉上淚痕宛然,顯是方纔一直在流淚。
兩人對視,半晌一句話也沒有。
“你是爲誰在哭?”
流素沒有回答,低垂眼瞼,淚水卻又落下。
“纔出了月子,不要隨意掉眼淚,不然日後雙眼會視物不清。”
“瞎了便罷了,什麼也不用看見。”
“你是還在置氣,還是有意要諷刺朕?”
“臣妾哪敢,皇上一不如意,便又去宣個什麼貴人嬪妃的侍寢……”
“朕讓她回去了。”
流素看着他,一臉的不明所以,卻見他眼眶漸漸紅了。
她驀然想起宜妃說過:“他愛你,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只有你自己不覺得。”
陽笑也說過:“這點其實不需要任何人給你答案,你自己更清楚。”
可她心底卻是惶然,對上他的目光時,只覺得無措。
“朕想不再理你,又怕像上回在木蘭那樣,你對朕便只有恨了……這一年來,朕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無法再挽回你的心意,你到底要朕怎麼辦?”
流素泫然無語,她以爲自己矯飾得很好,可誰知有多少情緒都落入了他眼底。今晚他不是一時的發作,是忍了一年最終的情緒迸發。
“你以爲你只是淡淡的一句話,有沒有想過朕也會心痛?不管後宮有多少女人,就只有你一個能傷到朕,偏偏朕還要顧忌你的情緒,還要過來哄着你……”
“對不起……”流素終於撲進他懷裡,縱聲哭起來。“對不起……”
他再有多少怨意,也都被她的哭聲堵住了,終於說不出話來。
哭得累了,她才擡起淚眼:“你是不是會一直這樣抱着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再放手?”
“是。”
“也不管我犯了什麼錯?”
“是。”
“玄燁,你不要騙我,你若騙了我,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我再也傷不起了。”
“朕騙過你嗎?”
流素悽楚一笑:“我只是害怕相信你,我怕你會在我最信任你、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我……你可以輕易放棄我,便如今晚一樣,你不開心了,就留下芳貴人侍寢,我卻要怎麼辦?”
“朕不是又來了麼?”
“那芳貴人怎麼辦?”
“朕只有一顆心,裝了你,便裝不下別人,就算讓別人傷心,也只能罷了。”
流素看着他的雙眼,彷彿想就這樣看到他心底去。人人都看得出他愛她,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拒絕去想而已。
她輕輕閉上眼,微微仰起臉,朝他脣上吻去。
蘭澤幽微,氣息紊亂。
這是她委身於他以來,第一次對他主動。
他顯然也怔住,從前不知她是害羞還是天性使然,即使在他要求之下,最多就是貼着他的面頰蜻蜓點水一下,從來不知她也會如此。
但覺她的雙脣柔軟微涼,帶着襲人的暗香,帶着難言的誘惑。
他已有許久沒有碰她,自然更是情動,瞬間就失去了理智,天地之間就只剩下這個他愛的女子,連江山也可以暫時忘卻。
煙羅低垂,只聞細語呢喃。
過了不知多久,他摟着她喁喁低語,有些醺然欲睡。
“今兒你與芳貴人……”
“嗯?”他正半夢半醒,反應有些遲滯。
“你既留了她,難道就那樣讓她走了?”
“哦……”他有些清醒過來,想了想道:“朕先留了她一親芳澤,然後再過來找你。”
“皇上!”
他聽她語音嬌嗔,有些着惱,不禁好笑:“那你一個勁追問這件事做什麼,不就是想聽這句話麼?在你心中,把朕想得要多不堪,就有多不堪,索性就讓你如了願。”
流素嗔道:“人家問的不是那個……”頓了一下低聲道:“我知道你沒理會她。”
“那你還問什麼?”
“我只想知道你怎麼打發了她,她的情緒如何。”
“就聊了會天,然後讓她回長春宮去了。她的情緒麼,倒是沒有注意……估計不太好吧,朕那會兒只想着你,便急趕着過來了。”
流素靜默了一會,輕聲道:“看來,我被那麼多人憎恨,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笑道:“那你以爲朕的心是那麼容易得到的麼?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流素輕啐了一聲,道:“誰稀罕。”
“你當真不稀罕?” 他臉上殊無笑意,似乎很是認真地在等着她的答案。
流素對上他的目光,心中怦然一動,微微低下頭去不說話。
玄燁半晌聽不見她的聲音,正想開口,卻覺得她的臉貼緊自己胸前,輕聲道:“我聽見了。”
“聽見什麼?”
“聽見你的心跳聲……”她的指尖輕劃過心跳最激烈處,每一點軌跡都纏綿而眷戀。
他擁緊了她。“朕雖爲天子,但能給你的並不多,你要的,朕給不了,但朕還是希望……可以讓你幸福。”
“夠了……”她微微凝咽。她要的,不過是他的心,既然得到,還能奢望什麼?她要的幸福太奢侈,以他的身份,永遠給不了。
或者,是因爲她本來就不屬於這個時代。
天未明時,玄燁起身離去,流素送他至殿外,見玉氏抱着胤祥輕聲哼着歌兒,在院內散步,這孩子醒得倒是早,睜着一雙骨溜溜的黑眼珠,轉來轉去,甚是好奇。
玄燁便過去抱了一下,看了幾眼道:“這孩子長得既不像朕,也不怎麼像你。”
流素心頭格登一跳,卻聽玉氏笑道:“皇上說笑了,才滿月的嬰兒,能看得出像誰?便是五六歲的孩子,樣貌也往往與成年後全不相似。”
玄燁笑道:“是麼?”他只是隨意說了一句,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流素道:“皇上生了那麼多阿哥,難道個個長得像你?”
“唔,也沒幾個像的,朕要去早朝了。”他將胤祥交給玉氏,便匆匆擺駕離宮。
流素見他身影消失,才覺得稍定了心,過去將胤祥抱過來,仔細端詳,卻半點也看不出他像誰。
玉氏笑道:“娘娘是將皇上的話放在心上了,這麼大的嬰兒,即便是抱錯了,親生父母也不見得認得出,又怎談得上眉眼兒像誰?”
正說話間,容秀過來瞧了一眼道:“奴才倒覺得小阿哥眉眼有幾分像皇上,也許長大了更像。”
玉氏見流素似乎介意此事,順着容秀的話頭笑道:“莫姑姑這麼說,奴才也覺得有幾分像。”
流素微微一笑,抱了胤祥進殿,容秀跟進去,卻讓玉氏在外頭候着。
容秀道:“玉氏說的不錯,才這麼大點的孩子,能看得出像誰,你這樣擔憂,沒的招人眼,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流素微笑了一下,也覺得自己過於憂慮了。憂於內而形於外,她若過於介意此事,早晚被人看出端倪。
康熙二十六年,太皇太后罹患疾病,自然也與年事已高有關。
胤祥週歲喜宴時,在暢音閣設了戲臺,請了京城聲名最盛的戲班子唱戲,太皇太后親臨,也是想讓她散散心,消解病痛。
衆嬪妃聚於閱是樓,聽戲說笑,一派喜慶。
這種喧鬧場合,其實並不適宜幼兒,胤祥看不懂戲,似乎也不怎麼喜歡這樣的熱鬧,掙扎着從玉氏懷裡下來,就想滿地亂跑。
他正是初學步的年齡,步履蹣跚,在人羣衆多之處亂走,倘若有個閃失,那可是要命的事,八名乳母圍着他,眼睛都不敢瞬一下,生怕他鑽到人羣中去。
胤禛從人羣中擠進來,道:“我帶他去玩兒。”諸皇子長年除了節日外,都在上書房學習站班,學文習武,難得能有放鬆的時候。
玉氏忙道:“四阿哥,小心些,他如今已大了,你可抱不動了。”
胤禛不以爲然:“不是才一歲麼,能有多大。”跟着將胤祥抱起來,朝他微笑一下:“瞧,多容易。”
皇子從年幼起習武,力氣也相對尋常孩子要大些,抱得不久他還是可以的。
胤禩夾雜在嬪妃中吃點心聽戲,一轉眼瞧見了這一幕,嗤地一笑:“逞什麼能,看他能抱得動多久。”
他這一說,衆嬪妃都轉眼看去,見胤祥被胤禛抱着舉高了,一直格格笑,兄弟倆倒是親密無間。
宣貴人看了看香芩身後被乳母抱着的毓祺,冷笑道:“自己妹妹不抱,卻去抱人家生的孩子,德妃姐姐,你這兒子算是白生了。”
宣貴人說話不中聽,大家都是習慣了的,好在她向來只針對流素,對旁人倒是還算和氣。
香芩目不斜視,淡淡道:“聽戲,哪來這許多話。”
宣貴人討了個沒趣,大是不忿,芳貴人扯了扯她衣袖,低聲道:“噤聲,那邊過來了。”
衆嬪妃便見到流素姍姍來遲,不知何故,臉色有些蒼白,由冰鑑扶着,似乎身體欠佳。
流素落座後隨意聊了幾句,便不再與人說話,看着精神不足,神情懨懨,也沒去管胤禛和胤祥,倒是容秀過去跟胤禛說了幾句,讓他放下了弟弟,他才牽着胤祥的小手往閱是樓下走去。
容秀不放心乳母,便跟着他們去了。
戲唱到精彩時分,話語也漸少了,宣貴人見了流素也閉口不言,在木蘭被和塔親王責罵了一頓之後,她回來也學會了避其鋒芒,至少不會正面和流素衝突了。
好在流素也從來不去搭理她,並沒有和她計較慈寧宮外的事。
又過了一會子,太皇太后似乎久坐不耐,扶額起身,由景瑗景桉扶着意欲離去。
衆嬪妃忙都起身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