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姒貴人才墮了胎半月,承乾宮便來了內務府的人,說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請姒貴人遷居鹹福宮靜養身體,理由是那裡清淨。流素不解,見領頭的是敬事房副總管劉進忠的徒弟蔣雲,便叫住了問話。

蔣雲答:“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墮胎之人血氣會衝撞人,姒貴人若留在承乾宮,怕晦煞之氣衝了佟貴妃娘娘和敬嬪娘娘,所以請她移居鹹福宮。”

流素不語,鹹福宮是西六宮最北,那宮裡目前就住了個張常在,可以說冷清無比,打發到那裡去,皇帝會想起她的時候就更少了,姒貴人這枚棋子,是已經被棄了。

正想着,擡眼見姒貴人坐着四面帷幕的轎輦出來,小產等於坐月子,受不得風寒,流素看着那厚厚的暗紋錦幕,叫住了擡轎的,走過去一掀簾,見姒貴似乎畏光般一閃,將臉側過去,稀薄的日光照進裡頭,只覺得她臉色蒼白如紙。

“紫萱,你還好嗎?”流素還是第一次這樣平靜地叫她。

姒貴人有些遲鈍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渙散,彷彿已全然被擊崩的表情。

“本宮這些日子查了些古籍古方,見《本草綱目》記載着一個古方,說梨能治消渴症,每日食生梨一枚,如生梨已盡,取幹者泡湯,食滓飲汁,即可愈。《北夢瑣言》也有記載說吃紅消梨即可,但一定要是甜梨,雪花梨、白梨均可。回頭內務府貢了好梨來,本宮讓人給你送去。”

這些古方流素早知道,以前她並不太相信,這是與西醫理念背道而馳的,但古籍中偏方也常有治癒人的,在那種年代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試試而已。

她能知道的,林石保當然也知道,林石保不推薦,可見這古方能治癒的人也極少,所以那年代消渴症才屢屢死人。

姒貴人眯着眼看了流素一陣,這表情令她想起了元后芳儀,那時的媚態和風情,就是這樣貓一般高貴嫵媚。只是姒貴人如今容顏瘦損,亦不復初進宮時少女的紅潤清姿。

“謝謝姐姐了,這宮裡始終只有你待我好些。”姒貴人的聲音很輕,彷彿鵝毛一樣,卻重重撞擊在流素心頭。

不是這樣的,不是……流素心裡是惶然自責的,幾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樣空洞,那樣無神。但隨即又想起謝流波離宮時的神情話語,心又硬了起來。這宮裡,不是你害人,就是別人害你,與其等着任人宰割,不如步步爲營。

“主子,你說的偏方能治好她的病麼?”冰鑑小聲問。

流素搖搖頭,她也不知道。

冰瞳道:“主子不是希望她……又何必要救她。”

“誰又知道能不能救她,聊盡人事而已,她已經落到如此地步,還能夠更慘麼?”

天氣漸寒,入冬後常是飛雪漫天,皇后千秋宮中照理是要大辦,如今不是從前的身份,其規模盛大僅次於萬壽節與太后千秋。

去坤寧宮賀壽之後,筵宴盛會,裕親王和恭親王都攜了福晉來賀,純親王依然孤身前來。太皇太后攜了純禧來湊興致,也讓她與親生父母見上一面,太后照例是不來的。

筵間佟貴妃離席出去散心,流素亦不想在皇后不時的注目下礙眼,過了一會子也悄悄離了席,連冰鑑也未帶便出去了。

出了宮未見佟貴妃,流素有些奇怪,又想出了坤寧門便是御花園,想是往花園那裡去了,便也漫步走去。筵宴之夜宮門落鎖特別晚些,入了御花園便覺松柏青芬撲面而來,雜以檀梅暗香四下浮動。

如今這時節除了常青之物,萬木俱凋,北風寒凜,地上本已掃淨的積雪又慢慢堆積起來,除了碎石路上,一些小徑已不易行走。流素小心撿着路走,只覺得寒意越發深了,便想着是否該回坤寧宮去。

走近堆秀山時,流素停了腳步打算往回走,卻聽得佟貴妃的聲音道:“今年檀梅開得真盛。”

流素出來時見榮靜榮慧都外頭候着,難道是在跟張九兒說話?剛想出聲,卻聽一個男子聲音答:“是啊。”只是語調中透着些謂嘆意味,彷彿不勝悵然。

流素不禁一怔,心想:“這是誰?聲音似曾相識。”又想御花園中怎會有男子?花匠雜役等人管制極嚴,這時分早就不允留在宮中了。

佟貴妃又道:“雪似乎下大了呢。”

那男子嗯一聲道:“回去吧,免得一會雪積厚了難走。”

就這麼幾句短短對話,再無其它,流素聽得堆秀山後腳步聲響,忙閃身避進一個淺洞,想要探頭看一眼,卻又覺得不妥,便貼着洞壁不出聲響。

羊皮靴踩着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除了腳步聲,什麼也沒有。流素細細辨着,只有兩個人的腳步,也就是佟貴妃沒有帶任何人在身邊。

“瑞珊……”

“王爺,請謹言慎行。”

那男子便又默了,流素頭上卻彷彿響了道悶雷——“王爺”,也就是說他是……她終於想起來,這聲音是裕親王福全的。他叫她瑞珊,這稱呼如此親暱,連玄燁叫她的時候都要加個表姐二字。

雖然只短短几句對話,他們什麼也沒說,但流素敏銳地察覺到這兩人之間似有不可言語之處。別說孤男寡女雪夜在御花園中相見,但只那句逾矩的稱謂,便顯示兩人關係不同。玄燁與佟貴妃屬於姑表之親,佟貴妃和福全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按理是不該有任何交集。但作爲玄燁的表姐,少年時代隨父親佟國維出入宮禁也是有的,如果說那時候就認識了福全……流素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兄弟幾人中,福全最是沉默穩健,五官與玄燁並無相似之處,眉目疏朗,端正平和,聽說更像先帝爺。流素心裡算了一下,佟貴妃比玄燁長一歲,也算是青梅竹馬,康熙六年入宮,那年她十五,正是少年男女懵懂時期,玄燁那年實際還不到十四周歲,福全比他長一歲,正好與佟貴妃同年……越想越凌亂,流素搖搖頭,阻止自己再揣測下去。

就算他們之間有什麼,也早成前塵往事,灰飛煙滅,再揪出來細細盤查又有何意義。佟貴妃是個極其守禮的人,從剛纔的對答亦可聽出,剛纔在堆秀山後縱是孤男寡女,亦不過相對無言而已。

回了坤寧宮,見皇后下首的柔真格格正含笑向她的皇帝姐夫敬酒,她的笑容生動鮮活,與宮中女子大不相同,爲這表面繁華綺麗暗裡腐朽的宮禁平添了幾分亮色。

玄燁似乎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與柔真格格說笑了幾句,福全和佟貴妃也都歸於原座,彼此之間不看對方一眼,臉上平靜淡漠得與往日無異。

筵宴已進行到尾聲,流素早早退出,剛呼吸了一口氣,忽見遊廊之下的陰影中隱隱綽綽站着個小小的人影,在轉角那裡一動不動。凝目看去,是個嬌巧玲瓏的小姑娘,才十一二歲,尖尖下頦和棱角分明的薄脣,鼻子以下都很像仁孝皇后,唯獨一雙眼秀長深沉,缺了仁孝皇后的風情,卻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陰冷。

“是芳汀格格麼?”流素遠望着,低聲問跟在她後面出來的宜嬪。

宜嬪從前出入坤寧宮較多,自是熟悉的,點點頭道:“是的,仁孝皇后在時,她還顯得活潑歡快些,這才幾年,小小年紀便多了深沉抑鬱。”

這後宮就是個大染缸,誰能不變。流素微冷笑了一聲,然後淡淡道:“好一個美人胚子。”

宜嬪微笑了一下:“是啊,這宮裡從來都不缺美人。”聲音雖低微,卻悠長感喟。

“後年選秀,正好夠年齡。”

“若是本宮的妹妹,真情願她落選。”

流素聽宜嬪這樣說,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可景霜還不是入選了。”

“又有什麼由得咱們作主?”宜嬪又淺笑了一下,卻滿目無奈之色。“你看景霜現在的處境就知道了,不若嫁給尋常人家做個正室,強於現在。”

景霜既不格外美貌,又不特別靈巧,後來雖遷入翊坤宮去陪伴宜嬪,但玄燁去看宜嬪的時候往往不會去看她,一個月能和皇帝打上幾個照面也就不錯,至於召幸的次數,入宮這麼久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了。

“景霜有怨言麼?”

宜嬪輕嘆一聲:“景霜是不懂抱怨的,她只會忍受。”正說着,景霜也從裡頭出來,兩人便停了口,流素見景霜逆來順受的沉默神情,更是無言。

宴後玄燁要留宿坤寧宮,笙竹正吩咐人去打水,皇后卻笑道:“且不忙,皇上,前些日子聽說有些民間雜耍的玩一種叫調酒的功夫,看着花哨新鮮,五哥便說請了那人想今日爲臣妾慶賀生辰,臣妾想着皇上好久沒有與臣妾一起娛興了,因此便令那人在後殿候着,想這會兒出來獻藝給皇上瞧瞧。”

玄燁本人不甚愛雜耍娛興,經被刺一事後更是提到民間戲班雜耍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但聽皇后提議,仍含笑道:“好,朕政務繁忙,有時確實冷落皇后了,幸而皇后賢德,從無半句言語相加。”

“臣妾身爲中宮,自當爲六宮表率,持禮守節,豈可生怨懟之心?”皇后亦言笑晏晏,語意溫柔。

轉眼秦百川領了那調酒藝人來,意外的是,竟是個森目高鼻的異域女子,一時看不出年紀,只覺得棕發碧眼,笑容燦爛,穿着與中原人迥異。

“民女碧玉見過大清國皇帝陛下,恭賀皇后千秋之喜。”這女子漢語居然說得還甚流利,雖然顯得生硬,卻很不易了,這兩句話不知是不是秦百川反覆教過她的。

“原來不是中原人。”

皇后笑道:“調酒技藝本非我大清所有,碧玉是從遙遠的國度來的,碧玉,說說你是哪個國家的?”

碧玉伏身道:“America。”

玄燁愕然:“她說什麼?聽着真像鳥語。”

皇后掩口而笑:“皇上應當叫南懷仁來聽聽,沒準他懂。”

玄燁哈哈一笑:“他若不說漢語時,聽起來也像鳥語,還是不要了,咱們看調酒吧。”

碧玉笑應一聲,跟着有小太監遞上各種器具,調酒臺,銀製雪克壺、小銀匙、冰塊、冰夾等等,及各種烈酒、果飲、鮮奶、蒸餾水、糖類。

碧玉笑道:“調酒在民女本國是由一些烈酒爲底,到了大清國入鄉隨俗,自然要用大清的酒,有些酒性極烈,調製成的雞尾酒是不宜過量飲用的。”跟着開始翻瓶、立瓶、拋擲、搖晃等一系列花式調酒動作展示。

當時美國尚未有這樣複雜的花式調酒,碧玉顛沛流離來到清朝,身無一技之長,淪落雜耍曲藝團,漸漸從中國雜耍中悟出這些花樣,便隨着雜藝團一邊玩調酒一邊賣花式雞尾酒,因她調的酒口感特殊、式樣繁多,也確實吸引了許多觀看、品嚐者。

跟着將水果切片、榨汁、加冰再搖晃,一系列動作純熟流暢,極爲圓熟,玄燁微笑看着,雖然碧玉手勢優美,可與民間雜耍比起來也不見得出奇到哪裡去了,他心中了無興趣,但見皇后興致盎然,便也頻頻點頭微笑。

皇后笑着解釋:“這花式調酒的精粹之處在於品酒,剛纔那些觀看不過是助興而已。”

眼見碧玉已調出了幾杯酒來,在白玉酒盅中顯得格外璀璨鮮豔。

“碧玉,這幾品酒叫什麼名目?”

“繁華素心、蝶纏新蕊、春日凝妝、冷香乍寒。”

玄燁笑而不語,這些名字顯然不會是碧玉自己取的,若非雜耍班子裡吸引人的花哨名頭,就是皇后預先安排好的。

“皇上可願與臣妾共品一試?”

玄燁並不擔心酒中有毒,調酒器具是銀器,碧玉手法轉換雖快,近似魔幻,但還是不可能在他眼底下玩什麼花招。他略一點頭,秦百川立即將四種酒各用小盞傾出一些試過了酒,纔給他和皇后二人各斟一杯。

玄燁酒量不淺,那琥珀夜光杯斟滿不過六錢,四杯於他而言不過是隨意之量,於是接過來,輕抿一口,卻發現這種調酒之法調出來的酒味奇怪無比,除了底酒與果汁味尚能分辨之外,輔料與輔酒的味道全然嘗不出來,於是舉杯停頓在脣邊。

皇后笑着舉袖飲盡,道:“臣妾量淺,怕不能多飲,倘若失禮君前,不免令皇上見笑。”

“今夜不過朕與你二人,縱酒醉亦無妨。”玄燁跟着將餘下幾杯飲盡。

皇后見他興致好,笑道:“臣妾捨命陪皇上,只是若酒醉失態,明日裡皇上不準取笑。”她語音本清柔,帶了三分嬌癡意味,玄燁恍惚又想起當年她初進宮時柔情韻致,不免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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