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了什麼,流素雖恨寧鳳倫的狠毒,包括自己那回極有可能就是寧鳳倫推入屋子想要燒死的,但她竟還是無法決定去向玄燁揭穿此事。當然她一定有法子驗明寧鳳倫的正身,而無須說是誘騙了他脫光衣服驗身,可她最終仍是將寧鳳倫是男身的事隱忍了下來沒說。
有兩回再見寧鳳倫,見他神色如常,極爲淡靜,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流素也好生詫異,深深佩服此人作戲功力當真厲害。當然他可能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可他竟然能毫無質疑亦毫無膽怯之色,這種心理素質果然非常人可有。
董嬪看上去亦正常,只是再也不輕易讓寧鳳倫去明德堂,要麼就是讓朵藍一同去。寧鳳倫陪伴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看上去恬靜安祥,一點也沒有展柏華形容的不妥。
流素在書法上極有天賦,跟蘇麻喇姑學了一陣子,就能寫得一手端正的滿文,雖然還談不上很漂亮,但至少能見得過人,很得蘇麻喇姑讚賞。
“小主這樣聰明,比當年皇上學得都要快,小主若是醉心練書法,必有大成。”
流素微笑了一下,她雖然愛書法,可是穿越之後已經太多的事佔用了她的心神,如今的她再也沒有興趣去做什麼書法大家,整天介想着防人和害人都來不及,閒瑕時還要想着應付皇帝。
逸君的書法顯然不行,所以她索性就改了跟蘇麻喇姑學女紅,蘇麻喇姑心靈手巧,在女紅上水準也不差。
有時流素看着蘇麻喇姑,心中不禁感嘆,這女子年輕時不知該是怎樣聰慧美麗、善解人意,卻一生未曾許人,也許正是“心比天高,身爲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雖然歷史上並沒有個叫伍次友的人與她情投意合,可又焉知當年沒有過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情
“純禧,這個字該當這樣寫……你的字體結構都顯得太散,寫漢字,結構是極重要的。”流素很有耐心地握着純禧的手運筆。
純禧卻沒太多耐心,寫了好一陣子了,只覺得手痠,擡頭道:“素貴人,我可以先吃糕點麼?”
流素笑道:“好。”伸手撫摸她的小腦袋,給她洗了手,看着她吃得滿嘴邊皆是糕點屑,笑着用帕子拭去。
蘇麻喇姑道:“小主真有耐心,將來要是生個皇子公主,想必更會疼愛。”
流素道:“我位分低微,即便生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在自己身邊。”言罷略有些黯然。
身後忽傳來太皇太后的聲音:“以你的位分,生了孩子還是不要養在身邊對他更有好處。”
流素驚得回身見禮:“臣妾見過太皇太后。”
“你起早已請過安了,毋需這樣多禮。”太皇太后神色慈祥,看來這句話並無他意。以清朝傳統,位分低的主子生下兒女給位分高的撫養,其實是擡高了兒女的身份,流素雖覺得不可思議,可許多嬪妃爲了兒女的前途,還是願意的。
流素垂下頭:“臣妾並不在意高低貴賤,生下兒女身份是否尊貴並不重要,能養在自己身邊自是最好。”
“你這話說得可不對,全沒有替兒女日後着想,子憑母貴,皇帝當年也沒有養在他額娘身邊。”
流素輕咬下脣:“臣妾要是有孩子,只希望他平安健康長大,做個簡單的人,能有些能力爲社稷效力自然是好,若庸庸碌碌亦不想強求,但臣妾希望他像百姓家的孩子一樣,能有自己的母親照顧。”
“真是孩子話。”太皇太后並不生氣,微笑道:“你還年輕,日後自然會慢慢明白。”低頭看着流素寫的字,拿起來看了一下,讚道:“真是好字,只是女兒家字體這樣剛勁清雋,性子太強了些啊。”
流素悚然一驚。
“不過飄揚灑落,率真自由,倒不是個野心強的人。”
流素只覺得滿背冷汗滑落,不想太皇太后只憑區區一幅字便能入木三分的形容出她的個性。
“字如其人,你好好教純禧吧,正好宮中沒有合適的女官教她漢文,你若有心,得閒指點她一下的確很好。”
“臣妾遵命。”
太皇太后笑道:“遵什麼命,哀家又不是命令你,只是看你這樣喜歡純禧,隨口一說而已。”跟着駐了柺杖慢慢回宮去。
蘇麻喇姑見她隻身一人,忙上前道:“太皇太后,奴才伺候您走走。”
太皇太后笑道:“你丟下兩個徒弟便走了,可不讓人家白白的來一回?哀家這副身子骨雖老了,也不是走不動路,還健康得很呢,你去教她們好了。”
蘇麻喇姑笑道:“近日裡教兩位主子,已經怠慢了太皇太后,素貴人如今正教純禧格格,奴才陪您走走。”
“不礙事的,你與哀家一樣年紀,哀家早說過,你不必再伺候飲食起居,你總不聽。哀家身邊有景瑗和景桉呢,你哪還是年輕時候,什麼都能勞累。”
蘇麻喇姑笑着應了幾句,扶着她慢慢遠去。流素看着兩人背影,忽然明白她們這種相依爲命的感情,實在已不亞於血緣之親。太皇太后表面是極威嚴的人,但骨子裡亦不過是個孤獨的老人,除了在江山社稷方面不像普通女人優柔寡斷之外,她實際上仍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老婦人。
回去的路上,逸君忽悄聲道:“其實我覺得太皇太后是個很慈祥的人呢。”
流素看了她一眼:“她對蘇麻喇姑是情義深重,可不代表對你也會這樣。”
逸君紅了臉:“我知道自己笨……”
“這跟笨沒關係,她和蘇麻喇姑,一來沒有任何權力爭鬥干係在內,二來曾同渡過各種憂患艱難,三來相依爲命數十年,已經沒有機會再給她幾十年去和另一個人建立這樣深厚的感情了,這也就是我一早跟你說不要走太皇太后這條路子的原因。”
逸君這才恍然點頭:“流素你看得真透徹。”
“我跟太皇太后比,似乎還差了一截子。”流素微蹙了眉,太皇太后的眼神根本看不透,她實在沒有把握自己剛纔那番說辭到底落在太皇太后耳裡會是什麼感覺。
“那你怎麼又有把握太后一定會幫我?”
“開始我並沒有把握,只是記得皇上偶爾一次提到太后也很尊敬,而太后卻向來與後宮嬪妃不親近,所以我想試一試。即便在她那裡碰了釘子,我也有把握讓你在蘇麻喇姑面前討個好。”
逸君訝然:“爲什麼要討好蘇麻喇姑,她雖然很得太皇太后重視,可她的身份……”
“皇上對她的尊敬不比太后少,她要是肯爲你說句話,也是有好處的。不過我見了太后,就知道太后一定會幫你。”
“爲什麼?”
流素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同命相憐。”
逸君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對了,你最大的弱點是不夠自信,回去對着鏡子練習,直到你每個表情動作都自然了爲止。”流素皺眉,逸君的小家子氣是玄燁最不愛的,這點似乎仍沒完全糾正。
“我知道啊,可我看見皇上就……”
流素咬牙瞪眼看了她一會:“回頭讓槐貴人畫幅皇上的像,你日日拿出來對着它練,直到你說話表情都像在我面前這樣自如爲止。”
“真的可以?”
流素道:“非要如此,你越怕他,他越不喜歡你,他除了是皇上,還是你夫君,哪個男子喜歡妻妾看見他就行止拘謹畏縮的?”
“我怕我不行……呃,不如這樣,我以後到你屋裡去練,直到你滿意爲止。”
流素:“……”真成儀態訓導師了。
槐貴人畫技不錯,尤其擅長人物肖像,比之董嬪亦不差。數天後一幅畫像便躍然紙上,頗有神似風韻,可流素對畫的審美仍是停留在形似階段,盯着那畫瞅了好一陣仍覺得和萬壽節的繡像一樣,除了身穿龍袍就不覺得哪裡是皇帝。
不過逸君已經說很像了,看着確有畏縮之感。
槐貴人在旁看着也覺得好笑:“逸君你怎麼這樣怕皇上,我第一次侍寢也有些怕,可不至於像你這樣拘謹得厲害。”
逸君嘆氣:“我就是這樣沒用。”然後在畫像跟前來來回回走着,包括斟茶倒水、起坐站立都要練習,更別說一顰一笑。
槐貴人看到後來已經忍不住笑:“逸君你會不會笑,怎麼笑得這樣牽強。”
“要笑不露齒啊。”
“那是漢家女子的說法,我們滿人可沒有這樣要求,在關外的時候咱們女兒家和男子一樣從小在馬背上長大,騎術射箭都拿得起,雖說入了宮要端莊嫺雅,可也沒人讓你笑得這樣……不知怎樣形容。”
流素已經在旁笑得茶水都噴出來:“笑得好像有人欠了她幾吊錢。”
“是有點,哈哈。”槐貴人笑起來甚是明澈悅人,燦若夏花,與逸君的拘束恰成鮮明對比。
逸君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自己也笑起來。
“就這樣,這樣子笑得自然。”流素趕緊拿了玻璃鏡在她面前一照。
“這鏡子真好,照得人纖毫畢現。”
“你喜歡就拿去。”
“皇上賞的,我可不敢要。”
“既是賞給了我,那就是我的,自然由得我處置。”
“那真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