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出行,要好幾天纔回來,沒有網絡的情形下,可能斷更,大家見諒
胤禛送這樣的物件,很是出人意表,私底下有人取笑,但他自己卻毫無異樣之色,只人後才悄悄跟流素道:“那是我雕的,我親自砍的野桃樹,削皮雕刻出來。”
流素仔細把玩,見做工圓潤光滑,微笑道:“不想你做這種玩意也能做得這麼好。”然後伸手撫摸他發頂,道:“這是我今兒收到的最好的禮物,胤祥戴在身上,定會佑他一世平安。”
胤禛眼中發亮,笑道:“我能抱抱他麼?”
“當然可以,他是你弟弟。”
流素從乳母手中接過襁褓,交到他手中。
胤禛小心翼翼抱着,生怕將他摔了,低頭仔細端詳他的小臉,只覺得初生嬰兒柔嫩得出奇,手指輕輕觸碰間也怕會弄疼了他。
其實胤禛已有許多弟弟,他一母胞弟胤祚從生下來至殤亡,他從未親手抱過,總是很疏離地遠觀着,甚至不覺得有兄弟之情。
“我終於有個弟弟了。”胤禛微笑,臉上難得有歡喜之情。
“你不是早有好多弟弟了?”
胤禛臉上笑容微淡,道:“他們又不是我一母胞弟。”
說來皇家的孩子兄弟之情寡淡得很,太子這幾個與胤祺、胤祐、胤禩他們幾乎就從無交集,互相見了也不過按長幼之序恭敬地招呼一聲而已。
流素輕聲道:“胤祥也不是你額娘生的。”
胤禛看着她,湊近了低聲道:“在我心裡,你一直是我額娘,我只是不能這樣喚你。”他如今年歲漸長,再也不可能像年幼時那樣依戀她,便是在人前,也只能以庶母之禮保持距離。
流素眼圈微紅,不覺將他和他懷裡的胤祥一起摟緊了。這孩子自幼就不知什麼叫母愛,在這方面的缺失,是他人生中後來所有的成功都無法彌補的。
正傷感間,胤禛忽地掙開她,驚叫道:“不好!”
“什麼不好?”
胤禛小臉通紅,似乎想要將手裡的胤祥扔下又不敢的樣子,道:“他……他……尿了我一身……”
流素見他一臉尷尬情狀,忍不住失聲而笑,再見他更是窘急,只得強忍笑意,喚了乳母玉氏來抱了胤祥去洗換。
跟着見胤禛胸腹間衣衫盡溼,實在忍不住又要笑。
胤禛向來穩重,可從未經歷過這等事,不由得失態跺腳道:“這可怎麼辦?我洗換的衣衫都不在……”
流素笑道:“我讓人去給你拿些衣物來,冰鑑,你先帶四阿哥去沐浴,等你浴完衣服也便拿來了。”
“等等……可不能讓人知道這事。”
“好好。”胤禛到底是個孩子,纔會覺得這事十分難堪,繼續笑他,不免令他惱羞成怒。
胤禛更衣出來,在流素牀沿坐下,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想說什麼?”
“我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流素笑道:“每個孩子小時候都是這樣。”
“你那時候也被我……嗯?”
流素噗哧一笑:“你不知尿過我多少次,都已習慣了。”
胤禛臉上通紅,神情忸怩,道:“你也不嫌棄!”
流素笑容一頓,撫摸他的頭頂,柔聲道:“沒有人會對自己的孩子介意這些。”
胤禛雙目發亮,然後露出一絲笑意:“這麼一說,倒也不覺得剛纔格外難堪了。”跟着又去抱胤祥,玉氏生怕他摔着小阿哥,有些擔憂地緊跟在側,不敢離開。
流素笑道:“你由着他抱吧,胤禛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胤禛抱了一會,倒也似模似樣了,在他看來,懷中這個小嬰兒怕也和孩子心愛的玩意差不多,只是新奇好玩。
不多時玄燁過來,見胤禛抱着弟弟在哄,不由發怔,道:“你這裡何時僱了個專哄孩子的?”
流素忍不住笑,連下頭的乳母嬤嬤也都低聲偷笑。
胤禛臉上微紅,道:“兒臣見過皇阿瑪,恕現在不便見禮。”
玄燁忍笑道:“你抱得倒是挺那麼回事的,難得他在你手裡也聽話,居然不哭。繼續抱着玩去吧,仔細着些,別摔着你弟弟。”
胤禛應了,和幾名乳母抱着胤祥便出去了。舊日嬰兒未滿月之前不主張抱出屋去,但流素卻認爲嬰兒該多曬太陽,誰也不敢逆了她,只能在胤祥臉上蒙一層薄紗抱着在啓祥宮院內走走。
玄燁遠望着胤禛很有耐心地抱着胤祥散步,不時還低下頭跟他咕噥幾句,彷彿他這會兒已經能聽懂人說話一般,不由笑:“沒看出胤禛還這麼喜歡孩子,大約因爲是你生的,他纔會覺得格外不同。”
流素微微一笑。
玄燁迴轉身看她,她看着胤禛和胤祥的笑容極溫柔,帶着慈愛與憐惜,但感覺到他在注視自己時,便回視了一眼,朝他也笑了一下。
他不由得感覺到,她對着自己時的笑意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依舊是溫柔,但已經不同從前。
她從前的笑容其實談不上有多溫柔,皇宮嬪妃中比她溫柔體貼的在所多有。她少年時的笑容明淨無瑕,從來不知有半分掩飾;後來入宮再見,只覺她的笑容風情極致,說不出的勾魂攝魄,只是再不像從前,有了許多避忌與收斂,知道什麼時候該怎樣笑,收放自如了。
他覺得她在他面前,笑容真正沒有顧忌的時候,是她病情危殆的時候。
那時候她不在乎宮中其餘嬪妃包括太皇太后看她的眼光,大約因爲左右覺得去日無多,再不必掩飾自己的情緒,因此每回見着他時,總覺得她像春末枝頭開到最盛的花,想要將這一生的芳華都爲他綻盡。但自木蘭歸來之後,她的笑容總是格外的溫柔,任何時候都和順孌婉,不會拒絕他,也不會使小性子,甚至也不見從前嬌嗔着惱的模樣。
難道在慈寧宮外那回,真的將她徹底傷透,他們之間再也回不去了。
他心裡酸楚,卻無從指責,他們如今都已是在盡力維護着這份如履薄冰的感情,他生怕再有個言語不慎,便打碎了這份感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有多害怕失去她。
“小素兒。”
“嗯?”
他坐在牀沿握着她的手,卻又想不起該說什麼,只是看着她,目光溫柔。
“皇上想說什麼?”她有些不解。
“什麼都不想說,只想這麼看着你,若能看一輩子便好。”
流素怔怔看着他。
他忽然抱緊了她。
“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都沒有……”她難產時,神志模糊,幾近死亡邊緣,他心裡頭只有恐懼,那會兒他幾乎願意用一切去換她的命,可是她不知道。
他那麼愛她,她也不知道嗎?她聰明剔透,爲何唯獨看不透男人的心。
流素靜靜在他懷裡,感受着他的體溫,清晰聽到他有些紊亂而急促的心跳,雖不知道他爲何有如此舉動,卻只是任由他這麼摟着。
如果真能就這麼一輩子,靜靜地,沒有別的人,沒有別的事打擾他們,她也情願就這樣,任他抱着自己一生一世。
可是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胤禛抱着胤祥迴轉,小臉已是通紅,雖只是個小小嬰兒,但他也不過是個八歲孩子,抱了這許久,已然疲累。
乳母嬤嬤的聲音夾雜着胤祥不如意的啼哭聲,驚醒了內殿的兩人,匆匆地分開。
玄燁整了整衣襟,朝胤禛笑道:“怎麼,終於抱不動了?”過去接過來哄了幾下,顯然也是哄不住。
流素起身去接過來,笑道:“還是臣妾來吧,皇上生了這麼多皇子,也不知抱過幾個,自然不會這些。”
玄燁見她單衣薄裳,忙扶着她道:“你怎麼起來了?尚未出月子,受不得寒涼,也不能多抱孩子,倘若落下病根,終身都難治癒。”
流素笑道:“哪裡就有這麼嬌貴,這天兒也不冷,總在牀上躺着坐着,好生無聊。”跟着低頭哄着懷中的嬰兒,輕拍他的身子,果然沒多會兒啼聲便漸漸靜了。
胤祥身邊自也有八名乳母八名嬤嬤伺候着,只是流素常常不願意假手他人,倘若自己生的孩子總是由別人伺候着,長大後難免和別的皇子一樣,與生母不夠親近。
玄燁見她堅持自己抱着,只得尋了件雙面斗篷給她披着,親手給她繫着帶,一面還不忘叮囑:“一會兒便得上牀歇着,別累着。”
“知道了。”流素低頭應着。
胤禛見此情形,悄悄地退了出去。
流素眼波餘光見他離去,忙擡頭喚了一聲:“胤禛,怎麼便走了?留下一塊兒用膳。”
胤禛搖搖頭:“還得回去上書房,有許多功課。”
“等一等。”流素匆匆將胤祥交給玉氏,拿桌上的點心用帕子仔細包了,追到門外,遞給胤禛,柔聲道:“這會兒回去該錯過晚膳時分了,你既不願留在這裡用膳,帶些點心回去吃,再怎麼不喜歡也少吃點,不然夜裡唸書還得餓着。”
胤禛一陣鼻酸,道:“沒事,當真餓了讓人去御膳房拿些吃的還是可以的,你趕緊去歇着,外頭有風,不能出內殿。”
流素知道他生性極爲敏感,剛纔與玄燁說話,又抱着胤祥哄了一陣,一時將他遺忘在側,他悄悄離去必定是心中傷感,覺得自己像是多出來的那個。在木蘭他就曾問過,倘若有了弟弟或妹妹,是否會不再理他,這會兒倘若忽視了他,只怕他幼小的心靈又會受到傷害。
她微微一笑:“夜裡唸書注意身子,不要熬夜,多穿衣裳。”其實吩咐的不過是些廢話,有那麼多嬤嬤伺候着,想也凍不着他。
但胤禛確實愛聽,半句也不反駁,一一應了,又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
玄燁見胤禛去得遠了,方道:“怎麼你對胤禛仍是這麼關心。”從前只道她失去第一胎,心內空虛,將胤禛當作自己的孩子聊作安慰,但既有了胤祥,仍對胤禛如此關心,那就不是填補空虛那麼簡單了。
流素嘆了口氣:“這孩子生性脆弱敏感,倘若不慎傷了他的心,那是怎麼也彌補不回來的。”
玄燁挽着她,看着殿外夕陽西斜,雲蒸霞蔚,淡金色的餘暉落在她臉頰上,散發着柔和的光暈,寧謐美好。
“傷一個人的心容易,三言兩語便做到了,可要彌補一個人心中所受的傷,即便花上十倍百倍的心力,亦未必能做到。”
流素聽他感喟,知他所指的並不是胤禛,不由默然。
“回去吧,起風了。”他的聲音很輕很柔。
流素回望他,淡淡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