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餓。”白石遠無力地搖搖頭,閉上了促狹的眸子,車廂裡彷彿一瞬間黯淡如深夜。
見他沒剛纔那麼情緒激動了,展心儀這才展開自己的說教:“我不知道你和你父親之間有什麼矛盾,但是今天晚上,你真的做的不對。”
心儀偷偷用餘光觀察他,看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青色的毛細血管隱約可見,並未睜開眼睛,方纔放心地繼續說下去:“畢竟他是你的父親,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橙橙也這麼對你的話,你會有什麼感受?”
展心儀的勸說似乎發揮了功效,白石遠驀地睜大眼睛,只是雙眼略顯得空洞無神,呆呆地望着車廂內的天花板:“橙橙不會的,因爲……”
因爲,他絕對不會用白振華對待母親的方式對待橙橙的媽媽……
展心儀等着他繼續往下說因爲什麼,白石遠卻就此打住,給對方留下個大大的懸疑,重新又合上眼睛。
良久,沒有人說話,車廂內死一般安靜。白石遠的呼吸聲慢慢平穩而均勻,展心儀怔怔地看着他的側臉出神,從他的眉心到黑髮,從殷虹地脣到白淨細膩的肌膚,造物主到底是有多偏愛這個人,纔給了他所有最完美的一切。
“喂,你不要在這裡睡着了啊?先下車好不好。”展心儀伸出無名指,輕輕地戳了戳他手臂上的肌肉,緊緻線條很有彈性。
白石遠閉着眼睛不答,好像真的睡着了。
“白石遠?不能在這裡睡,會着涼的。”展心儀這次伸出兩根手指,又戳了戳他。
白石遠依然閉着眼睛,身體卻有了反應,突然坐起來倒在展心儀的懷裡,雙手攬着她的細腰,頭輕輕地放在她的腿上。
展心儀的身體好像凍住,僵硬地挺直,兩手不知道要放在哪裡,尷尬地懸在半空中,支支吾吾道:“白、白石遠?你怎麼了……”
了字沒說完,白石遠的頭動了動,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心儀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滾燙的溫度。
“噓,別說話,讓我抱一會兒。”他的聲音懶懶地倦怠,混着氤氳地霧氣呵出。
展心儀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怔怔地開着躲在她懷裡的人,白石遠似乎很享受她身體的柔軟,腦袋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終於找到一處最舒服柔軟的地方,便心滿意足地停下來,閉目修神。
“我恨他,以後不許在我面前再替他說話。”白石遠地低沉地嗓音迴盪在狹窄地空間內。
展心儀無意識地點點頭,大腦裡一片空白,“哦。”
“有些事,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他又轉了轉腦袋,臉朝向內側,她身上淡淡地香氣撲面而來,那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甜甜地水果味混着清涼的薄荷,總之心曠神怡。
“哦。”展心儀還是點頭,除了一句簡單的語氣詞,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無意間聽白家的下人們說起過,白家的老夫人年紀輕輕就英年早逝,小少爺自幼沒有母親,都是白振華一個人把他拉扯長大。
心儀其實無意打聽白石遠的家事,只是不希望他和世上唯一的至親老死不相往來,天大的仇恨,也無法改變白石遠血脈裡流淌着白家的血液的事實。
“唱首歌聽聽。”都什麼時候了白石遠還有心情調侃她,看樣子已經恢復的差不多。
展心儀沒好氣地敲他的腦袋:“不會唱。”
白石遠輕聲地笑了笑,像個吃到糖果後一本滿足的孩子,長長地眼睫像跳動的蛾,在眼瞼上投下扇形的陰影。
那一刻,展心儀真心覺得他和橙橙像極了,都是受到過傷害的孩子,一個受傷在表面,另一個卻是內傷,看不見,觸不到。
也是那一次,展心儀才意識到自己對白石遠的感情,遠遠不止償還人情那麼簡單。
她第一次生出想長久地待在他身邊,哪怕沒有任何名分,只要能看着他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就好。
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決心一定要抓出躲在白氏裡偷偷害人的內奸,她一向不喜歡欠別人太多。
那麼好的人,怎麼忍心傷害他。
伊利亞德依然沒有放棄說服展心儀幫自己,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最近展心儀頻頻接到一串陌生數字打來的電話。
她猜測是伊利亞德利用手段弄來的沒有身份證明的號碼,故意掛斷不接。
雖然每次都掛了他的電話,聯繫不到人,伊利亞德卻並不着急,暴風雨來臨之前都是安靜的,所以伊利亞德越是按兵不動,展心儀便越是擔憂。
她已經耽誤了足夠長的時間,在白氏近半個多月的日子裡一直沒有任何進展,特別是那天晚上之後,展心儀對白石遠有了新的認識,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看似冷漠,實則長情,看似輕浮,實則認真。
這種人,是強者,也是最容易被徹頭徹尾傷害的人。
白石遠對父親又恨又愛,展心儀不能讓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的事情再次發生在他身上,她的觀察重點,依舊放在最大的嫌疑人——程總身上。
展心儀難以釋懷那天在會議室門外偷聽到的電話內容,總想找個機會當面質問程總,卻也總找不到機會。
程總工作很忙,以他的資歷,完全可以在公司裡掛個總經理的名義然後頤養天年,他卻沒有這麼做,而是鞠躬盡瘁,爲白氏奉獻自己最後僅有的精力。
如此兢兢業業又謙虛的元老人物,讓人怎麼能不愛戴,不尊敬他?
展心儀問過財務部裡的其他同事,關於程總的評價幾乎零差評,是個人都會犯錯,程總在白氏的三十多年卻沒有任何黑點。
這就奇怪了,展心儀越發的疑惑,難道是自己的出發點錯了?那程總偷偷和神秘人打電話,這件事又該如何解釋?
財務部有份最新季度的報表,要送去總裁室過目,這一任務當仁不讓地落到了展心儀頭上,展心儀苦思冥想想不出該怎麼揭穿程總的真面目,正好接到宋江派給她的任務,便接過文件去總裁室找白石遠。
順帶,這一次展心儀下定決心,一定要正面提醒一下白石遠。
偏有這麼巧的事兒,想誰來誰,展心儀剛走出電梯,迎面就撞上了剛從總裁室裡出來,正在等電梯的程總。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然,這是展心儀自相情願認爲的,她把程總當成敵人,程總卻待她恭敬如初。
“展小姐,這麼巧,來找白總?”程總在白氏屬於高層管理者,衣着打扮卻極盡樸素,一身黑色的西服被漿洗得發白還捨不得換新的。
“程總好悠閒,不在自己辦公室裡待着,卻在這兒,爲了監視白總的工作?”旁人聽起來無非是句玩笑話,展心儀卻別有用心,故意想看看程總的反應。
程總老奸巨猾的程度遠遠超出了展心儀的預料,被比自己輩分小得多的晚輩開玩笑,程總不但不生氣,反而大度地一笑而過,相比起來,展心儀倒真覺得自己小肚雞腸了。
“程總。”展心儀不甘心地叫出他,電梯恰在此時打開門,程總已經一隻腳踏進去,聽見展心儀在叫他,又收回了另一隻腳,微微佝僂着身子站在原地:“展小姐還有吩咐?”
“公司里人人都說程總學識淵博,我有個問題不明白,想問問程總。”
“展小姐直說便是。”程總上了年紀眼皮鬆弛,使得他面無表情的時候,也像極了在微笑。
“這個問題和工作無關,只是我個人原因想不明白而已。三國時期有個人物叫呂布,後世人人都誇他是梟雄,程總你怎麼看?”展心儀的問題初聽讓人云裡霧裡,摸不清頭腦,實則是在指桑罵槐,借代諷刺。
程總在陰謀重重地商界裡摸爬滾打多年,如果連這點畫外音都聽不出的話豈不是對不起自己的名聲?
只是他不明白展心儀爲什麼對外人和和氣氣,卻唯獨對他咄咄逼人,充滿敵意,程總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聰明地反問她的意思:“展小姐的看法是?”
“別人都誇呂布智勇雙全,勇猛國人,我卻認爲他是小人一個,背信棄義,爲了一己私利甚至不惜與自己有恩的義父翻臉。”展心儀故意把背信棄義幾個大字咬得很重。
程總已經大概明瞭展心儀的意思,也只有點頭稱是的份兒:“展小姐見解獨到,程某的看法和展小姐不謀而同,但歷史人物,功大於過,後人說再多也只是憑空猜測罷了。”
“呂布是歷史人物,程總卻是活生生的現代人物,程總爲了白氏忠心耿耿三十年,希望最後不要效仿呂布的做法纔好。”展心儀自認爲她的提示已經夠明顯的,如果程總還聽不明白,那像他這麼愚笨的人,不必擔心他能攪起多大風浪。
程總算是徹底明白了,展心儀一直對自己充滿敵意,原來是懷疑他背叛了公司,雖然是無稽之談,但程總並沒有替自己辯解,依然的謙卑:“多謝展小姐敲打,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