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靳揚呆呆的跌坐在巨石上,沁骨的涼意由外而內滲入到心底,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陷入了沉思中……
“阿遠!阿遠呢?”顧真剛接到消息趕過來,車禍留下的後遺症,他至今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但不走動的時候和正常人一樣。
等他艱難的爬上巨石,看到只有呆若木雞的靳揚在原地發愣,手裡抱着白石遠的衣服,頓時明白了所有,和靳揚的反應一樣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胸口,又氣又急地道:“阿遠這個瘋子!”
海水比想象中的還要冰冷,從高空墜落,柔軟的海平面也變成了一面冰冷堅硬的鏡子,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拼命地往眼睛、鼻子、耳朵等等所有有孔隙的地方鑽。
白石遠水性並不好,但他跳下來的時候沒有半點的猶豫,大腦告訴他該這麼做,不等他思考完畢,人就已經到水下了。
眼前的世界變成了通體的藍色,白石遠艱難地睜開眼睛,在海水中搜索目標,四肢幾乎被冰冷的液體凍僵,他只能不停地划動手臂和雙腿來證明自己還活着。
車子墜海時在巨大的衝擊力之下,坐在前面的楊淑萍腦袋撞上了前擋風玻璃暈了過去,展心儀因爲扣着安全帶,沒有被巨大的衝力甩出去,海水滲透過車上的任何縫隙密密麻麻地流進來,車廂內徹底被海水淹沒之前,展心儀必須想辦法帶着橙橙逃出去。
橙橙在這個時候格外的懂事聽話,意外的沒有哭鬧,甚至比展心儀還要鎮定,還會反過來安慰她,媽咪你不要怕,爹地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試了各種辦法想扒開車門,但又擔心海水一下子灌進來橙橙會受不了,展心儀急的快要哭了,尤其是當她聽到懂事的橙橙反過來安慰自己,更加覺得心酸,老天對這個孩子太不公平了,剝奪了她的眼睛,爲什麼現在,連她的生命也要奪走!
“橙橙,媽咪對不起你。”眼淚在展心儀的眼眶裡打轉,心口酸酸的很難受,心儀想如果這次不哭的話,大概以後都沒有機會哭了,眼淚便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溫熱的眼淚滴到了橙橙的臉上,她伸出小手溫柔地擦掉它:“媽咪,你不要哭了。”
“橙橙會原諒媽咪的對嗎?”展心儀知道自己不該哭,可眼淚就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活了這二十多年,跌宕起伏,好好壞壞,什麼事情她沒經歷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的遺憾就是覺得欠橙橙的實在太多太多。
這輩子還不清,只能等下輩子……
車裡涌進來的積水越來越多,海水已經能淹沒展心儀的小腿,橙橙被她抱起來站在她的膝蓋上,暫時不會被海水浸泡,但也只是暫時而已,如果她再想不出辦法快點離開這裡的話,照這個速度,不出十分鐘,整個車廂會被全部淹沒。
展心儀又何嘗不想快點離開,車廂內的氧氣越來越少,只怕她和橙橙沒被海水淹死之前也會窒息而死,可是就算破開車窗玻璃之後,又能怎麼辦呢?展心儀是典型的旱鴨子,不會游水。
死亡好像已經成爲了板上釘釘的事實,出不出的去都不重要,只是早死晚死的問題罷了。
就當展心儀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等死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敲玻璃的悶響,因爲是在海底下,聽力和視線都受到干擾,鈍重的砸玻璃聲顯得有些不真切。
“是爹地!”橙橙忽然興奮的大叫起來,在展心儀的懷抱裡不安分的蹦躂着。
展心儀以爲是自己快死了出現的幻覺,沒想到橙橙也能聽到砸玻璃的聲音,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猛地擡起頭,看到窗外的人影時,眼淚差點又不爭氣地決堤。
白石遠的身體像人魚一樣懸浮在海水中,濃密的短髮像一頭海藻飄飄搖搖,陽光穿透深綠色的海水打在他身上,構成了一副空靈玄妙的畫面,讓展心儀暫時忘卻了自己的處境和恐懼。
“白石遠!”展心儀欣喜若狂地敲打着車窗玻璃迴應他,橙橙也跟她一起敲打玻璃:“爹地,爹地!橙橙在這兒!”
白石遠大概聽到了車裡人的喊聲,可是他浸泡在海水裡沒有辦法說話,一張嘴便吐出一連串的透明的泡泡,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展心儀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耳朵努力地緊貼車窗,生怕錯過一個單詞,求生的慾望已經完全壓到了剛纔等死的心情。
車子進水之後所有的開關和按鈕都失靈,白石遠嘗試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憑藉一個人的力量很難和海水對抗,車門被海水頂着根本沒有辦法拉開,車窗更不用提了,掉進海里的時候那麼大的衝擊力之下依然可以紋絲不動。
他左右環顧了一圈,潛伏到車底下撿起一塊長滿了藻類植物的石塊,高高地舉過頭頂,用手示意車裡的人往後靠一靠。
展心儀的心臟砰砰直跳,她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一想到馬上就要和外面洶涌的海水親密接觸,手腳都是冰涼的:“橙橙快閉上眼睛!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千萬不要張口說話!”
橙橙聽話的點點頭,話音未落,白石遠用力一擲,石塊在水中稍稍偏移了方向,正好砸中車窗玻璃的左上角,最薄最脆弱的地方。
嘩啦——海水瞬間涌入車廂內,展心儀的整個世界就只剩下苦澀腥鹹的海水,她一手緊緊地牽着橙橙,身子失去了重力的牽引懸浮在半空中。
時間緊急,車窗只被砸出了一道小口子,白石遠扔了石塊,乾脆直接用手扒開玻璃碎渣擴大出口,玻璃割破了他的掌心,殷虹的鮮血融進冰冷的海水裡,很快便消失不見。
展心儀看到他掌心血肉模糊的傷口,想叫卻不能張嘴,心口疼得厲害,眼淚狂飆——這鹹澀的海水,竟不知是多少人的眼淚組成的。
橙橙很聽話,讓她閉上眼睛她就緊緊地閉着不敢睜開,小手死死地拉住展心儀,白石遠從她手中牽走橙橙,抱在懷裡。
只要再一起用些力氣,他們就能浮出海面重新感受陽光的溫度。
可是白石遠下水的時間不短,海底氧氣不足不說,他的體力也在剛纔砸玻璃的過程裡消耗了不少。
當他抱走橙橙,另一隻手臂伸過來試圖牽着展心儀的時候,被她推開了。
白石遠驚詫地回過頭來瞪她,那雙本來就細長促狹的眸子,在水底下越發的明亮,好像真的是兩粒被海水浸泡了多年的黑色寶石。
展心儀笑着搖了搖頭,她看不到自己當時的樣子,但能想象得到自己的表情,她和白石遠這麼多年,鬧過痛過,分過也和好過,直到臨死之前,才發現原來對方早已經成了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現在,她想清楚了,只要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能好好地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只要白石遠能帶着橙橙平安地回到地面,即使她死了,又有什麼好遺憾地呢……
短短几秒鐘的猶豫,卻好像過去了一個多世紀那麼長,白石遠的眼睛明亮的發狠,修長的雙腿在水中蹬了兩下回到展心儀身邊,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展心儀的手臂。
那雙直視着她的眼睛好像在說,你連命都是我白石遠的,我不讓你死,你想都別想。
展心儀沒有再反抗,她真的很累很累,累得連求生的慾望都懶得有,白石遠拖着她,身上揹負了三個人的重量,只能一點一點緩慢地向上升。
展心儀忽然感到腳上的重力加重,低下頭一看,楊淑萍正從破碎的車窗裡伸出一條手死死地拖着她的水。
楊淑萍水性比展心儀還差,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被海水嗆得直咳嗽,差點兩眼一翻又暈過去,咕嘟咕嘟冒出一連串白色的泡沫淹沒了她乾癟蒼老的臉龐。
展心儀蹬了兩下,甩不掉楊淑萍的手,白石遠的體力在迅速地消耗之中,如果再耽擱下去,很有可能他們幾個人誰都別想活着回去。
狠了狠心,展心儀做了這輩子她都沒想過的事情——她擡起腿用力地踩到楊淑萍的手指上,發狠地猛踹了兩腳,終於楊淑萍堅持不住,鬆開了她,白石遠藉機發力,三人迅速地向海平面飄去。
腳下的海底世界越來越遠,那輛被海水淹沒的車子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小圓點,展心儀眼前最後的影像就是臉色灰白的楊淑萍,雙目大睜眼眶呲裂,活像一具蠟像,被永遠留在了冰冷的海底世界中……
金色的沙灘,太陽纔剛剛升起,陽光還沒有什麼溫度,撒在冷冰冰的沙粒上,寒風颳過像刀子狠狠地捅到臉上。
“老子花錢叫你們過來是讓你們吃乾飯的嗎,你們現在,立刻馬上給我下水去找人!”顧真氣得跳腳,正和救援隊的領隊大吵。
一旁的靳揚軟塌塌地跌坐在沙灘上,雙眼無神地望着海面,在沒有看到白石遠的影子之前,他可能都沒有站起來的勇氣。
“顧先生,請您冷靜冷靜,我們救援隊也是人,這樣貿然下水是很危險的。”救援隊的領隊是個文質彬彬的男人,說起話來慢條斯理。
顧真惱了,一個箭步衝上去揪住對方的衣領,破口大罵道:“你信不信老子讓你們救援隊現在就解散!”
“顧先生,請您先冷靜冷靜……”